在这个时代的国内，没有什么好车。

在首都的国家高级干部大概还有红旗轿车坐，一般下面城市，能有辆伏尔加、嘎斯车就算不错了。绝大多数公务用车，还是吉普，只是与野战部队的软蓬吉普不同，顶棚都被改成了铝合金硬蓬。

能开出上百公里，赶到这里的，也只有吉普车了。

不过吉普车也不多，来人大概也不算是很大的干部，没可能浩浩荡荡都是吉普车队簇拥。十几辆吉普车之后，便是一辆辆公共汽车、旅游巴士等组成的杂牌车队，可以看出，这上面坐的应该都是比较重要的人员。

说起来寒酸，这个时代国内连接待用的旅游巴士都很少，哪怕是首都来人，恐怕也没能力找到几辆，因此车队还是以公共汽车为主，临时被抽调来接送重要客人。

像上次关飞接老师们回来，就是借用的公共汽车。

“好多车”

人群中，有人发出低低的呻吟。

关飞眉头一扬，没有说话。

车真的很多，而且那人指的多半也不是这个，而是说公共汽车太多了，到目前看到的已经有三十六辆，后面弯道又冒出了第三十七辆，都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

县城只是个小地方，公共汽车也不是无限的啊，城里充其量有个四五十台。如果这么多公共汽车全部都是从县里抽调，那城里的干部群众恐怕今天只能走路上下班了。

应该不会。

公共汽车上坐的，就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人员了。火车只到昆明，接下来两百多公里路，总不可能走路过来，再从县城借车。所以多半还是从昆明公交车队借调的吧。

车队实在是太长了，他们还没看到公共汽车到底有多少辆，最前面的吉普车就已经开了过来，没有停下就从他们面前驶过。后面一辆车紧随其后，从众人边上擦身而过。

就在大家愕然之际，第三辆车却开始逐渐减速，最后停在众人面前。

在它后面的车因它停下而依次减速，缓缓停了下来，宛如一条长龙蜿蜒曲折，伏在公路上。前面过去的两辆车似乎也发觉不对，停下之后倒车，又退了回来。

第三辆吉普车的门打开，一个身穿列宁装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笑着朝关飞等人走过来，远远就朗声大笑着伸出了手：“呵呵呵呵，关旅长，又见面了想不到你们这么客气，前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迎接我们，实在是愧不敢当前面那两辆车应该也是没想到，把你们当成了本地干部，所以没有停车，惭愧惭愧”

来人关飞认识，正是他在香港见过的外联部一局亚洲东南亚局对外联络处处长杜海波

“哈哈哈哈，我也没想到竟然是熟人，早知道就不用这么诚惶诚恐跑出几十公里来接你了。”关飞笑着伸出手，和他紧紧相握。

这次握手不像第一次见面，一触即收，对方紧紧握着关飞的手，左手还搭在关飞手背，甚是亲热。

此时不是详谈的时候，关飞侧过身子，向他一一介绍张盛国等人，顺便将镇党委书记一群孟海干部也作了引荐。

杜海波满脸真正高级干部的亲切笑容，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区别对待，挨个握手问好。不过从握手的时间来看，他与张盛国、孙耀华握手的时间最长，基本与关飞相当。跟后来加入291旅的副旅长俞柏海、民政处长赵中华就要略短一些。至于孟海的干部，他都是碰碰手，虚握一下就算完。

“杜处长，您难得有时间来我们这，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在孟海用个便饭再走怎么样，也好让我们有机会向您汇报一下工作。”镇党委书记很是殷切地试图挽留他在镇上多待一会儿，走走看看，顺便向他汇报一下本地的工作。

“感谢大家的热情，只是我也是有重任在肩，不敢耽搁啊有机会的话，回来时再叨扰一下各位。”杜海波看了一下手表，身后那个曾经见过的女工作人员凑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状似提醒，他就客气地笑着婉言说道。

“那好我让他们多准备一些本地土特产，下次您顺路捎带上，也拿回去尝尝我们本地风味”党委书记知道留不住人了，只好惋惜道。

“一定一定”

双方客客气气说完之后，杜海波硬拉着关飞和张盛国上他的车，说是要提前了解一下情况，顺带着把两名随行人员赶到了其他车上。

关飞是291旅的旅长，张盛国是政委，算是最高军政首长，请他们单独谈话也正常。况且三人组中的孙耀华也没被邀请上车，俞柏海、赵中华没有任何异议，就主动选择了其他车。

“上次我们在香港见面，我就知道关旅长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可也没想到，关旅长竟然能在这一片荒凉之地，做出偌大事业来。当时我就说你后生可畏，可现在看来，其实还是低估你了啊”

车队重新上路，杜海波就感慨地说道。

“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291旅能有如今的发展，张政委、孙副旅长他们都帮了大忙。还有孟队长、安校长他们，都是出了大力。我们更感谢国家，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们支持，291旅全体指战员都铭记在心”关飞满口套话，说得很是流利。

这种套话张盛国他们还不会说，或者会说但不好意思说，他却没啥不好意思的。

无非是正题前的润滑剂嘛，说说又不会死人

非要表现自身气节，顶得人家下不来台，这不是损人又不利己吗，何必呢

张盛国坐在副驾驶位置，听到关飞在首都大干部面前肯定他们的成绩，激动得脸上充血，面红耳赤。

路上走了十几分钟，两人套话就说了一路，张盛国听了这么久，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人热血一两分钟正常，持续热血，那是会死人的

他听着两人热情洋溢，却又毫无内容的谈话，对关飞更加敬佩老关太厉害了，居然能跟首都部里的大干部谈笑风生，不落下风，这水平

其实两人说的话，虽然废话多了点，里面还是有内容的，只是他听不出来。

杜海波在大量废话包装下，也向关飞透露了一些信息，例如新领导人上台、国家已经确定下一步将转为建设、左的那套会被摒弃、被错误对待的老干部会重新出来工作之类，国家大政方针上的变化，同时也听听关飞对此的看法。

关飞当然也是用一大堆华丽的辞藻，对杜海波的试探给了极为正面的回应，认为这才是国家发展的未来，人心思定，上面的决策非常正确等等。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大家都确定了，对方的态度是积极的，是健康地，是符合期待的

这十几分钟，最大的作用，就是确认了双方在路线上的重合，并无本质冲突。

虽然花的时间长了点，但两人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车队过了界河，已经到了291旅的防区，杜海波这才开始一点点接触正题：“你们最早请国内定制的水泥厂生产线，经过厂家加班加点，预计下个月就能完工，到时候就可以给你们送过来了。如果安装调试顺利，差不多八月底就能正式运转了吧”

“那太好了有孟队长他们帮忙，我们的新城土地平整进行得很顺利，可能下月初就能彻底完成。我们现在也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关飞和张盛国大喜道。

291旅现在还能从国内买到水泥，但水泥包装纸袋很容易破损，一旦破损就会潮湿凝固。他们从国内买的水泥，就有部分这种损耗，如果自己能生产就好多了。

哪怕略有不足，再从国内少量补充就是，成本花销也能大大降低。

“呵呵，你们提供的水泥生产线水平很高啊国内现在正在进行日产两千吨生产线的技术攻关，你这套图纸一来，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一下就从日产两千吨级生产线，跨越式突破到日产四千吨级以上，可谓是久旱逢甘霖啊你是不知道，当你这套图纸放到建筑研究院那些专家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眼睛都瞪圆了，抢着要第一个研究。后来绘图室连续熬了几天夜，复制出上百套，才没再出现争抢的情况。在这方面，你们是做了大贡献的”杜海波略微侧侧身，看着关飞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吗想不到我从那个商业情报贩子手上买的资料是真的那太好了”关飞打着哈哈，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画的。

“哈哈哈哈是啊，是个水平很高的情报贩子呢”杜海波仰天大笑，“对了，冶金研究院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们根据你给的资料，建了一个十米的实验性隧道窑，据说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基本可以确定资料的真实性和正确性。这个，好像也是从那个情报贩子那里买的吧”

“是呢，我才买了两份情报，就全中，看来我今年运气不错”关飞沾沾自喜道。

张盛国坐在副驾驶，眼睛一个劲猛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哪有什么情报贩子这些资料，他们可是亲眼看着关飞连续熬夜，独自画出来的。

虽然他听不懂，可他知道不懂的事情就不要乱插嘴，所以只是在一旁默然静听。

“你的运气确实不错我听说，你主持搞了一个普通车床改数控车床的工程，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就将一台老式手动车床，改造成了数控车床而且精度极高”杜海波眼角含笑，仿佛闲聊一般淡淡地说道。

“这是真的”

关飞这点爽快承认，他只是不想把啥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并不是硬要把功劳往外推。

他学的专业，涉及关联学科确实不少，资料也很丰富。可学生需要了解的相关知识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像他对自己浸yin多年的电子工程学底子那么深厚。

水泥生产线他的确还有更好的，可即便拿出来了，国内造得出来吗

造不出来的东西，他一个劲显摆做啥

自找苦吃啊

就这套，就他了解，国内也是挑灯夜战进行了艰难攻关，才在现实条件下做出了基本符合关飞要求的生产线设备。至于国内自用型，则是大幅削减了技术指标，降标生产出简化版，以供应各地水泥厂需要。

隧道窑也是同理。

这种技术其实也就是风靡了几十年，由于能耗大、污染高，二十一世纪后就开始逐渐停建。真正的正途，还是国际上通行的吹气立窑。

他给的那套图纸，最有价值的不是什么隧道窑，而是配套的煤气发生炉

国内现在探明的天然气储量不高，开采难度大，成本高昂，用不起。但煤炭资源极大丰富啊他给的这套煤气发生炉，本就是后世国内技术资料，是比照自己煤炭资源、品种质量所设计，虽然技术难度也有一点，但消化吃透绝对没问题。

隧道窑国内搞不搞都无所谓，有了这个煤气发生炉，立即就能像国外一样大批量生产高纯度直接还原铁，冶炼出高品质钢材、特种合金钢。

这才是他的本来用意。

这两个技术，他只是有资料，略懂其技术要点，但实际水平比国内现在的专家还差得很远，根本没资格跟人家深入探讨。

数控车床就不一样，这正是他机电工程的老本行，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充当指路明灯

“我还以为这个你也不承认呢”杜海波发出低沉的笑声，“其实这个课题国内也在搞，从自动化研究院，到下面的行业研究单位、各厂矿都在做这方面尝试，但基本都是小打小闹。成果不能说没有，但都很单一，也达不到性能上的飞跃。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机械部分不是关键，就是直接采用原来机械结构，关键是数控部分国内力量太薄弱，光是一个控制集成电路都还不能吃透。听说你们用的是一款新型的集成电路，是去年才新推出的”

“是这方面资料我有，包括全部指令，以及基于z80的外设板卡设计、接口设计。等到了以后，我拿给你，国内可以拿去作为参考。”关飞大方地说道。

杜海波久久地凝视着他，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才深深地感谢道：“谢谢我代表国内谢谢你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付出，我们不会忘记的”

一直默默倾听的张盛国这才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这么庞大的车队，运送的这么多物资究竟是怎么来的。

原来是因为关飞给的那些图纸价值重大，国内承了这份情，所以才尽力回报。而且听杜海波的意思，并不是仅仅如此而已，还会有后续更多好处。由于关飞对国内相继表达出来的善意，让国内看到了他的价值所在。也因为关飞的原因，让国内更加看重291旅的未来，也愿意多给一点投资，看看能不能收获更多。

当然，这些投资对国内来说微不足道，只是下一步闲棋，真正是成固欣然，败亦无妨，无伤大局。

但对关飞，对291旅来说，这个回报就太重要了

他仰起头，从后视镜中看着关飞淡然的表情，心中感慨万千，心中有羡慕，更有深深的钦佩，但绝无嫉妒。

能够撑起291旅这片天的，除了关飞，没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