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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峨眉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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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峨眉山下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峨眉山灵山奇峰,秀甲天下,山上名胜古迹俯拾即是,主峰为万佛顶,高耸入云,最为险峻,亘古以来,罕有人至。

是时天空中彤云密布,雪花纷扬,万籁俱寂,正是奇寒天气,遑论人迹,即令飞鸟走兽,亦似绝了踪影。

当此暮雪纷扬、朔风凛冽之际,猛然间山巅传来一声长啸,声若龙吟,啸声划破天地间的死寂,一时山鸣谷应,四野皆惊,亦惊飞了藏于雪林深处的群鸟,扑楞楞的四散飞舞开来。

但见一条灰影自峰顶横空而起,翩若惊鸿一般,弹向一只飞鸟,空中盘旋回翔,再一个翻转,倏忽间飘落在峰巅一处突起的雪峦上。

漫天的飞雪兀自飘洒不止,暮色沉沉,雪影如幕,那灰影徐徐转过身来,竟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灰袍少年,而他右手高擎着一只玄色大鸟,却是只凶猛异常的苍鹰!

那少年扬了扬头,剑眉一轩,双目瞪视着那苍鹰,凶霸霸的道:“这次你们几个,就数你飞得最慢,看样子今天非要拿你做下酒菜不可了!”

那苍鹰顿时缩了缩了头,似甚惊恐。

那少年哈哈大笑,鼻子一耸,做个鬼脸,得意的道:“知道怕了吧!哈哈。你放心,我在峨眉山顶呆了八年,几时真的吃过你们啊,真是胆小鬼!去吧!”五指张开,微微一扬,放飞了苍鹰。

只见那苍鹰振翼疾起,冲向天空,绕着少年头顶盘旋一周,方才遁入漠漠雪林之中,鸿飞冥冥,终不可见。那少年呆望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浩然长叹!

“你叹什么气?”不知何时,那少年身后已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人。

那少年一惊非小,霍地转身,只见一个蓑衣竹笠的灰色身影悄立在一块尖石上,面容却给竹笠遮住,无法看清。

那少年突然又是一声震动长空的清啸,在惊鸟四散、朔雪狂舞之际,猛地一跃而起,猱身扑上,双掌翻飞,暴风骤雨般向蓑衣人攻去!

掌影如电,掌声如雷,势挟凌厉劲风,竟是天地间难得一睹的绝妙掌法!

每一掌都是神鬼难敌的险恶家数,招中藏套,套中含式,变化多端,层出不穷,有的攻面门,有的袭胸口,有的直拍眉心,有的斜斩项颈,更有的反切后背!

弹指之间,那少年竟一口气连攻了八八六十四掌!

而那蓑衣人始终是好整以暇的见招拆招,步转身移,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杀身之厄。

眼见那少年六十四掌堪堪打完,蓑衣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这套‘万佛掌’你倒学得不慢。再试试你的‘云霄飘一羽’轻功进境如何!”

蓦地里双臂一振,拔身而起,在半空中猛地一个转折,一扑一翻,径自疾往峰底笔直堕下!

那少年更不迟疑,双腿一挺,如影随形般倒窜出去,头下脚上,横空翻飞,便似鹰隼一般振翅扑向峰下!

漫天飞雪愈来愈密,峨嵋群山之际,但见两道灰蒙蒙的人影倏忽闪动,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衔尾掠过亘古生长的参天古木,掠过山势险绝的深幽隘谷,掠过如帘飞瀑和浩渺云海,当真有如“御风而行”一般。

刹时之间,两条人影飘然落在舍身崖畔,蓑衣人霍地止步回身。那少年也即顿住身形,道:“你停下做甚?”坡陡雪滑,眼前凭临万丈深谷,二人势若飘风之际,竟是说停立停,斗然住足,静如磐石一般,更无半分移动。

此刻这二人并肩万仞险峰,俯视八荒,任凭风雪扑面,凝立不动,大有天地悠悠,舍我其谁之概!

过了片刻,蓑衣人微微点头,喟然道:“好小子,你的轻功也快赶上我了!”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这八年来在你这个世外高人指点下,我焉能不学得一身好本领!”

蓑衣人哼了一声,道:“以你的内功根基,若想称霸江湖,不过是探囊取物,等闲事耳!只是尚无临敌经验,假以时日,天下只怕极少有你的对手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小子,若然真的天下无敌,你将如何自处?”

那少年剑眉微皱,沉吟道:“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您老人家常说武道即人道,道法自然,弟子懒散惯了,实不想天下无敌,更无意称霸江湖!”

蓑衣人点了点头,背转身来,极目眺望,但见峨眉诸峰一片苍茫,默然半晌,唏嘘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能有此胸怀,不愧为秦宾王的儿子!不错,一个人即便真的到了巅峰,却又如何?好了,你下山去吧!”

那少年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颤声道:“师父,您的意思我可以回中原了?”

蓑衣人淡淡的道:“我说过,不许你叫我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

那少年一愣,踌躇道:“八年来您老人家教我功夫,却始终不让我见你的真面目,也不让我喊你师父,这,这是为甚么?”

蓑衣人喟然长叹,缓缓的道:“你十四岁那年,你爹把你交给了我,你从中原万里迢迢辗转来到蜀地,屈指算来,转眼已经八年了。”顿了一顿,又道:“秦川,你的悟性很高,已尽得老夫真传,尤其是大悲玄功和万佛掌法更比我预料中进步神速,真不枉我教你一场。你猜的不错,你可以下山回大风堡了!”

那少年秦川心花怒放,喜不自胜,猛地跃起,跳到一株雪松之上,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拍手大笑道:“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爹娘、哥哥、师兄他们啦!”

蓑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爹乃是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的大人物,他晚年苦心孤诣独创的‘云龙九式’剑法可谓独步天下,偏偏至今没有得意传人,以你的资质,或能一试。”

秦川伸了伸舌头,笑道:“我爹他老人家的剑法难学得紧,连大哥和二哥都学不来,我恐怕更加不成。”

蓑衣人哼道:“你爹是武学奇材,偏偏他的门人子弟之中没有一个能尽得他的真传,真是可惜。秦川,我答应过你爹,等你艺成即可下山,明日一早你便自行收拾下山去吧!”

话声甫歇,灰影晃处,已远在百丈之外!

秦川一怔,提气叫道:“师父,喂,你别走!”想起八年来蓑衣人的教诲,一旦别离,心中顿感恋恋不舍。

此时天近黄昏,大雪将峨眉山堆成银妆素裹一般,群峰暮雪之中遥遥传来蓑衣人苍老的声音道:“好徒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有缘还会再见。听说你老子要给你讨个老婆,说不定你成亲的时候我会去‘大风堡’喝喜酒呢,哈哈!”笑声未毕,奄然不复可见。

秦川独立舍身崖畔,脑海中想起八年前一个春夜,父亲忽然把自己叫到书房,只见书房中大马金刀的端坐着一名蓑衣竹笠的老者,父亲向那老者道:“他便是老四,名叫秦川,老兄为何独独选中他?”

那老者蓑衣人道:“佛曰,不可说,横竖便是他了!”父亲喝道:“川儿,还不跪拜师父!”蓑衣人急忙阻住秦川下跪,向他父亲道:“宾王兄,我的脾气你不知道吗,让不让他叫我师父,须要看他以后的造化。”

他父亲道:“川儿,待会别过你娘,你就跟师父去吧!”未等秦川应声,蓑衣人不耐烦的一摆手,哼道:“宾王兄,亏你也是豪杰之士,怎么做事婆婆妈妈,效那儿女之态,老子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这就去也!”

秦川未及向父母辞行,但觉右胁一紧,随即身子一轻,已被蓑衣人提上屋顶,只几个起落,莫明其妙的离开家门,腾云驾雾般扬长而去。

思忆及此,长长叹了口气,展开绝顶轻功,身形疾如飘风,不到一盏茶功夫,即到得山巅的一处石洞外。他望了望洞口处烹煮饭食的行灶和锅子,又叹了口气,迈步入内。原来那石洞便是他这八年来的栖身之所,洞内陈设甚是简陋,除了一桌一凳,一张石床和破铺盖卷之外,四壁萧然。

这一夜翻来覆去,想起八年来蓑衣人的悉心教导,思如潮涌,难以安睡,忖道:“师父虽然性格怪僻,却对我毫无保留,而且今日终于喊我一声‘徒弟’了。我虽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以他的本领定是一位极有名望的绝世高人,料来爹爹定然知道他的名号,待我回到中原问爹爹,自然知晓。”

翌日一早醒来,忽见枕边多了一个包裹,包裹上横着一柄青锋剑,打开包看时,里面两套衣衫,几本读得发黄的诗书,还有四锭金元宝及一些散碎银两。只见一张纸条上写着两行字:“江湖凶险,路上小心。切记武学之道,永无止境,真正的高手,务必容纳百川,道法自然!”

秦川见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来送行,感念师恩之余,更对其出神入化的绝顶轻功叹服不已。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秦川展开轻功提纵术,如飞般下了险峰,迈开大步,在崎岖山道上负剑独行。他奔一阵,行一阵,当真似猛虎下山一般。

过了半山,但见越往山下积雪越少。原来世人皆谓峨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其时时令虽则刚过秋分,山顶白雪皑皑,山腰而下,却是一派葱葱郁郁,另有一番景象。

午牌时分,已能见到零星的木棚,他知是山间猎户所搭。不久遇到当地樵夫猎户,问明道路,口中哼着小曲,信步下山。

他来峨眉山已八年之久,蓑衣人律徒甚严,从未令他下过山,是以他始终独居绝峦幽洞之内,啸傲荒林云海之间,俨然野人一般,极少见到外人。即令蓑衣人本人,也往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甚少回山,每传他一套功夫,便即杳如黄鹤,数日或数月方归,只留他一人独自苦修。

此次临别前与蓑衣人的师徒会面,相隔上次亦已三月有余。

秦川乍见山下风光,心情奇佳,他少年心性,不免大呼小叫,手舞足蹈,至于本地土著的川音能否全然听懂,却是不在话下了。

一路上游山玩水,迤逦向东南而行。过了数日,山势渐缓,人烟渐聚。沿途所遇山民多以白布缠头,他八年前入蜀时曾听得蓑衣人说过,知是当地习俗,乃百姓为后汉三国蜀相诸葛亮服丧的遗风。

他白日翻山越岭,晚上照例在山间野宿,这八年来一直离群索居,箪食瓢饮,却也习以为常。

这日正午,刚越过一处山头,远远望见前方石径旁的树林中斜斜挑出一个酒招子,跳上树顶放眼眺望时,果然是个酒肆,大喜之下,当即一口气奔近,捡了个靠窗的座头。那酒肆掌柜是个年约四旬的佝偻汉子,正在料理酒水,秦川叫道:“掌柜的,店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那掌柜见他蓬头垢面,须发如草,活脱一个野人,笑道:“听客官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秦川点头道:“在下是徐州府人氏,打尖后我还要往老家赶路呢。”

那掌柜尚未答话,门外忽然闯进三人,当先之人大声说道:“格老子的,徐州到峨眉山可差好几千里路呢,小哥一个人可咋个走哟!”三人捡了秦川邻座坐下,吩咐掌柜上酒上菜。

那掌柜见到三人,脸色微变,当即撇下秦川,急急到厨房取了酒菜来,又急急回到厨房,不再出来。

秦川闻声望去,瞥见那三人一高两矮,年纪均在四十岁上下,都是穿着一色米黄色的粗布麻衣,腰佩兵器,各人背后斜挂着一个圆滚滚的西瓜大小的黑布包。先前说话之人是个矮胖汉子,向秦川呲牙一笑,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秦川回以一笑,却见另外二人都是一脸横肉,相貌丑陋,神情凶狠,不禁心头一紧,不敢再看,低头吃喝。

那三人叫了酒菜,便即旁若无人的大嚼大饮起来。那矮胖汉子看秦川神情似是怕了自己,便嘿嘿一笑,不再理他。

吃喝之间来了两拨客人,正欲跨进酒肆,忽然见到那三名凶神恶煞的黄衣人,纷纷掉头便走,那掌柜也不敢支应。

秦川见此情形,猜想多半遇上了歹人。他是武林世家出身,幼承庭训,知道江湖险恶,禁忌颇多,心里暗自戒备。待得酒足饭饱,暗中从包裹中摸了一锭碎银,站起身来,向屋内道:“掌柜的,结账!”

那掌柜颤颤兢兢的出来,道:“承惠,三钱银子。”竟不敢望那三人一眼。

秦川将银子放在那掌柜手中,道:“不用找了。”当即取了包裹和长剑,拔步而去。

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山道,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发现那三人并未追来,这才徐徐吐了口长气,心中嘀咕:“这三个黄衣人不知是什么路道,好生凶横,幸亏没有为难我,真是虚惊一场。二哥和徐师兄他们都不在我身边,我只怕不是这些江湖豪客的对手。”

他呆呆出神,过得半晌,只听得西边山道上铃声叮当,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劳驾,请问这位大哥可曾见过三个穿黄衣服的人经过?”

秦川定了定神,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穿藏家服装的少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停在他面前,一双明亮异常的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神情甚是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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