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纵回头望去,于大殿殿门关闭的那一刹那,看见齐云蔚盘坐在地,翟玉山缓缓跪下,一如所有进入方圆堂的犯错弟子。
山倾玉倒,光线骤冷。
闭合的门将一切遮掩。
薛天纵等了良久,也不闻殿中声音。
他忧焚到了极致,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只因他突然明白自己应当做的事情。
他离开方圆殿,一路绕了许多路,沿着剑宫上下走了一圈,见高山冷雪,石下新芽,一切与自己最初来到剑宫时的记忆如斯相似。但行走于剑宫的弟子却三五结伴,眉目不见放松,神色多有警惕。
薛天纵负手而立,静静想道:
我身为三代大弟子,上不能为恩师分忧,下不能解弟子难题,何等失职?今日剑宫有此祸事,我有不可推卸之错。
他不再停留,转身回到住所,招来两个徒弟:“你师祖之事,我皆了然。外头种种流言都不可信。师父于我,有养育教导之恩。师父于你们,有回护关爱之情。你们遇事需多思量,切不可使亲者痛,仇者快。”
罗、褚二人齐道:“弟子明白!”
薛天纵还想再交代两句,但话到唇边,看见两个弟子担心忧虑的模样,又收了住,心道此时不宜节外生枝,便让两个弟子下去。自己则拿着天书,往原音流所在走去。
这一路不同之前,薛天纵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就来到原音流住处,起手敲门。
门“吱呀”开了,开门的却不是原音流,而是言枕词。
言枕词率先道:“师叔是来找音流的吗?”他侧了侧身,让出位置,“他就在里边。”
薛天纵向里头一看,看见烧了两个碳盆的室内,原音流裹着件毛斗篷躺在长榻上,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离禹尘剑终于见到,朱弦却并如预期修复。
原音流颇感无聊,还带着几分郁闷,正闲坐屋中与言枕词下棋。
这局棋刚斗至酣处,薛天纵已经来了。
他将棋子往棋盒中一丢,转向薛天纵,刚看清人就惊笑道:“好叔祖,你打算去干什么?怎么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
薛天纵看了一眼言枕词。
言枕词淡然道:“我知道,我这就出去,不打扰你们说话。”
他说完真起身离开,还帮两人带上了门。
薛天纵上前两步,拿出天书,还给对方:“此物出自西楼,你妥善保管。”
原音流接过书册,正要翻开,一只手已按在天书封面。
薛天纵道:“此书奇诡,你不可随意翻看。”
原音流停下翻书的手,看了薛天纵两眼,蓦然笑道:“天书告诉薛师叔剑宫的异样,薛师叔却不打算再看天书,寻幕后黑手、解决之法吗?”
薛天纵神色一冷:“你是何意?你知道什么?”
原音流叹道:“我没有任何意思,也不知道什么。只知道此事发展到现在,已不是对真相的追寻,而是对结果的追逐。”
薛天纵道:“结果不就是真相?”
原音流一笑:“真相是真相,结果是结果。执剑长老认错、退位、死亡的结果,不正是此刻剑宫众人心中所想吗?”
薛天纵久久沉默,而后说:“原音流,你有西楼之美名,可能教我?”
原音流道:“这就要看叔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了。”
薛天纵自言自语:“我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他道,“我想要找出真凶,还师父一个清白。”
原音流又道:“但审问明日就开始。”
薛天纵:“不错,我已没有时间。”
原音流却道:“你有。纠结于明日得到结果的人只要结果,给他们一个就可。这之后,你再给想要真相的人一个真相,如何?”他曼声道,“世间毁誉怎办?我自守本心便是。”
薛天纵眉峰挑起,似剑出鞘:“你是说——”
“哎呀,”原音流转脸看窗外,“我什么都没说。”
微薄的笑意在薛天纵唇角一闪而没。
他本已决意将罪名一力承担,以一死为师父争取时间,查出幕后真凶。
但在与原音流的一席对话之后,他不再作此想法了。
他既知师父决不是凶手,为何要以己身一死来把罪名扣在师父一脉弟子身上?为何要以己身一死来让真凶逍遥法外?为何要以已身一死来让师父承受丧亲之痛?
他突然将交给原音流的天书抽回,拿于手中:“此书怪异,由我继续替师侄孙保管。”接着,他不待原音流说话,又道,“关于外门弟子失踪一事已调查得差不多了,明日齐云蔚长老将于接天殿中审理此事,你不可缺席。”
说罢,他转身离去。
天色将晚,月隐云后,黑暗层层压下。
他指尖催劲,劲入天书,摧枯拉朽。
此书引你撞破凶案,何不再开天书,寻找凶手,求得解方?
旁门左道之书,诡谲阴郁之字,怎堪为凭,怎堪为信!
我身有一剑,仗剑直行,荡妖魔鬼怪!
薛天纵一路前行,一身霜雪。
身后,天书化齑粉,漫天飞扬。
山道之上,一小片碎纸随风飘到了言枕词面前,言枕词以拂尘挥开碎纸,喃喃道:“没事不要乱丢东西嘛……”
而后,黑夜里,他没有回原音流住处,反向掌门副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