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一家之主李经纶端坐于上首的檀木官帽椅上,手中的那只来自景德镇的瓷器茶盏经过他反复的摩擦,发出一阵阵不大却异常刺耳的声响。
他脸色铁青,眼中也蕴含着强行压下的怒意。
欺人太甚!
他们林家实在是欺人太甚,早就定下来的亲事现在要反悔,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这张老脸又该往哪儿搁?
他林北冀怎么就能干出悔婚这等缺德事?
这就是诗礼传家的人该干出来的事儿?
门风还要不要了,声誉还要不要了?
右手边上,与他东西昭穆而坐着的,正是此前和他定下李林两家儿女婚事的林北冀。
此刻,林北冀的脸色显得有些尴尬,坐在这堂屋里也感到颇不自在。再怎么说,这事都是自己做的不太地道,怕是自家兄长回来后,都会臭骂自己一顿,说自己有辱门风什么的------
尽管如此,他仍是要强撑着,直到退掉这门亲事为止。
他们林家本就是官宦之后,是诗礼传家的清贵人家,祖辈曾在前朝任职做过官,虽说如今家道中落,但那股子清高之气犹存。
严格意义上来讲,林家也只能算是前朝的官宦人家,毕竟现在已经改朝换代,前朝的官宦人家似乎并没什么卵用------
可远的不说,单说林北冀的表妹婿,早几年前就中了两榜进士,如今也是位在朝的部堂级高官,官至兵部尚书,林家自然也是能跟着稍微沾上点儿光的。打从这位表妹夫中榜后,林家也同样是好运连连,近年来更是攀上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尽管这是大房那边的亲家,但毕竟自己也是林家的一份子不是?
当然了,人常说“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表亲之间的关系本就比较疏远,何况对方还是表妹的丈夫?林家能跟着沾光是不假,却也不会因此而得到太多实际上的好处。
但仅仅是沾上一点的微末之光,林家就已经十分满意了,林北冀的心中,则更是隐隐起了些和兄长攀比的想法。于是乎,他一口答应下了李家所提的这门亲事。
当时,李谦已经高中举人,去了金陵国子监读书。
按照常理来讲,两家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甚至林北冀心中还有些暗暗窃喜,庆幸自己的高攀。毕竟,自家大哥的那位女婿也才不过是个举人,而当时的李谦却是以浙江第一才子,乡试解元的身份入的太学。
也就是说,林北冀早就看准了这个未来女婿的前程,指不定将来的成就比自己那表妹夫还要更高一些------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这小子居然才刚中了进士就被罢了官。这说明当今天子不太喜欢他,甚至是非常的厌恶,还哪来的前途可言?
这事情刚发生不久,林北冀本来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还得多亏了赵家那边及时传来的消息,要不他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哼哼,这李家也太不厚道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遣人来知会自己一声,不摆明了是想要骗婚,等生米煮成熟饭后,让此事变成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的事实么?
如今想想,退了这门亲事倒也不错,至少赵家要比如今的李家强多了,赵员外家的那位公子,听说最近正在活动,打算贡入国子监读书呢。
虽说如今的李谦是两榜进士,可他现在只是个致仕的乡宦,相比于将来还有机会做官的国子监生赵鹏来说,林北冀显然更愿意选择后者。
于是,趁着家兄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打算迅速退掉这门婚事,这才有了今日前来李家退婚的这一幕。
“李老哥,你看这事儿------呵,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咱们两家的亲事还是算了吧?你看你们家这二公子的状况,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复多言了。总之就一句话,我们林家今日决定退了这门亲!”
“林北冀!”
李经纶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右手猛的一拍扶手,咬牙切齿道:“这便是你们林家的门风不成?言而有信的君子之风,都让你林北冀喂了狗了?这就是诗礼传家的林家?也不怕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李孝一直静静地立于边上,眼见林家如此势利眼,还当着他们父子俩人的面说出这番挤兑李谦的话语来,同样也是愤怒不已。可他本来就不善言谈,加上还有父亲在场,便没有贸然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地拄在那里,犹如老僧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