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姚知府回了官廨后并未就此入眠,而是换上一身便衣,只带上两名心腹长随就匆匆出了府衙,径往城北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姚知府没有再用车架,而是亲自步行前往,因此即便是紧赶慢赶,也仍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算是到达了目的地——坝子桥码头。
这码头主要是用来运粮的,平日里不会有任何船只在此停泊,自然的,也就鲜少有人在此活动,尤其是在这深夜时分。
姚知府带着两名长随,愣是连灯笼都不用,就那么摸着黑来到了码头边上,却见一艘高蓬游船孤零零地停靠在那儿,出首尾各挑一盏灯笼,上书一个大大的‘赵’字------红色的灯笼映照着那黑色的字体,那字儿看上去尤显大气磅礴,一看就是赵家人。
“你们俩,在外头候着。”
低声嘱咐了一句身边的长随,姚知府径直掀帘入了船舱,就见赵员外一人正端坐在里头,身前的桌上置了两盏香茗。
见姚知府赶到,赵员外起身拱手笑道:“大人来得不早不晚,茶还冒着热气儿呢。”
径直来到桌边,与赵员外相对落座,姚知府开口道:“成了,别说那么多了,我就问你一句,当初那事儿可有留下马脚?”
赵员外当然明白他所指何事,一脸笃定地道:“当时动手的人身法异常高明,应是远远超出了方检校的,否则也不会一击即杀------他们这样的人,做事又岂会留下破绽?何况咱们与那姓潘的少有联系,就算真被查出些什么来,也断无牵扯到我赵某人身上的道理!”
抬眼看了看姚知府,他又是笑着补充一句道:“当然,更扯不到大人您的身上去。”
“是么?”姚知府闻言只是冷笑,眯眼看着他道:“你挥金如土,竞夺春风一笑楼花魁之事早已闹得满城皆知,这还叫做与邪教中人少有联系?”
“这------”赵员外语声一滞,继而有些无奈地接着说道:“我这不是迫不得已么------”
“迫不得已?哼哼------”姚知府冷哼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赵员外眉头一跳,急声辩解道:“府尊怕是误会了------”
“误会?”姚知府截口打断,“是不是误会一目了然!”顿了顿,他又是缓和了语气道:“不过这是你自个儿的事情,本府无心过问,只奉劝你一句——谋大逆者,当诛九族,好自为之吧!”
所谓劝告,当然亦非出自真心,姚知府与赵员外之间有的只是利益关系,并不存在劝告的义务。
他这一番话,如果当作警告来理解就要简单得多。言外之意是,勾结邪教是你姓赵的一人所为,与我姚春的关系不大,这种事情向来是要抄家灭族的,你自己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甭想着再拖我下水了------
贪污会死,但不会族诛啊,这和造反谋逆的罪名可不一样,我们老姚家还得有人承继香火呢!
赵员外对于他的话不以为然,邪教私底下秘密活动的情况,其实天下各州府都有,势力有大有小,不一而足。但总的来说,地方官府对于这些事情都是知晓一二的,只是在对方尚未露出反迹前,他们也不愿去大动干戈。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收受过贿赂------
不过这种事情,也远还未达到‘谈虎色变’的程度。
更多时候,那些邪教的小头目都只是在瞎折腾罢了,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因此官员们也无须担心会自身会事涉谋反,毕竟在一般情况下,地方官的任期只有三年时间,短期内还不至于会出现邪教谋反之类的事情,所以这钱拿得也还算安心。
但赵员外的事情就不同了。要知道,他可是雇佣过邪教的人杀人灭口的,死的还是堂堂的天子亲家锦衣卫,朝廷不可能会不重视此事。
也正是因此,姚知府当时才会想到假借他人之手来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但现在问题来了,这里边的中间人是赵员外,偏偏这姓赵的还不知死活的与邪教继续纠缠不清,甚至还登上了贼船。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大条了,一旦前任府衙检校遇害一案被查清,顺藤摸瓜揪出来的将是一条大鱼------
先前的收受贿赂,毕竟是大伙儿人手一份,倒还可以纷纷推说不知其中内情,顶多安个贪污的罪名,扣不上谋反的大帽子,但勾结邪教,杀害朝廷命官的性质就大不一样了。而邪教近来拉拢赵家的举动,也隐隐令姚知府生出了几分警觉之心。
莫不是,这姓潘的不自量力,已经在筹谋近期起事了?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成功拉拢了赵家后,京城傅家自然也就逃不开干系了,这叫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当年的宰相胡惟庸谋反一案便是如此,很多原本无辜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莫名其妙被打成了同党------
更为可笑,或者应该称之为可怕的是,洪武十二年谋反案发,案件余波竟绵延十数载,直至前年方才算是暂做了结,可诛杀者已逾万人之数,受此案牵连者更是数不胜数,实为世所罕见。
所以,当推断出赵员外上了贼船后,姚知府就能提前预料到京城傅家的在劫难逃了,颖国公要么是被逼无奈参与其中,要么只能选择大义灭亲,然后到君前自首了------任何一个脑袋瓜还算是灵醒的人,都难以做出到朱元璋面前自首的行为来,因为那将代表着九死一生,乃或是十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