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宸最近出现在了如玉医坊的时间忽然多了起来,想来也是他的伤势减轻了许多的缘故,整日帮着慕染打打杂,又或者端茶递水,自然是不再话下的,慕染虽然没有多说些什么,荣宸倒也乐得自在。
也正是因着有这家伙的存在,苏钰也清闲了许多,并未对这样一个不请自来的杂役而感到不安。
倒是阿洛,看着这医坊里无端多出来的人影,很是不满,气鼓鼓地蹲坐在角落里,眼珠子却是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是在寻思着什么坏主意,慕染不是没有瞧见过阿洛这般模样的,她一双清澈的眼睛扫过了阿洛鼓着腮帮子,不满的神色之时,嘴角却是上扬着,就是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倒是彤彤瞧着正蹲在炉子旁煎药,被呛得不行的少年郎,歪着脑袋,只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想着若自己不认识这少年的话,恐怕也只当他是哪个打杂的小厮罢了,哪里会晓得,这般被烟火熏得一张脸漆黑的少年竟然会是堂堂的将军,这般想着,就是彤彤也不由得捂嘴窃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来。
有趣,当真是有趣!
一旁的阿洛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写着方子的慕染,眸子一转,又看着彤彤正望着那一位不速之客笑着,心中愈发恼,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只气冲冲地嚷嚷着,“你笑什么!”
彤彤一惊,一见了阿洛这般模样,心中愈发慌乱,脸上的笑容也立即收敛了下来,只瑟缩着低着脑袋,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竟然连手中食盒里的汤药凉了也不顾,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不过她这般,倒是叫阿洛忽然捧腹大笑起来,“好一个胆小的彤彤,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许是这动静实在是太大,一屋子的人的视线的全落在了阿洛的身上,慕染更是收了笔,神色复杂地睨了一眼阿洛,只很快又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只淡淡说道,“不过是一个市井泼子,彤彤,你怕他作甚?”
彤彤吐了吐舌头,却没有多说些什么,若真如自己阿姐所言,这阿洛,不过是个市井泼子,也就罢了。一想到这里,彤彤自然知晓这医坊毕竟是是非之地,很快便离了开去,为街边的婆婆家送药去了。等到她掀了帘子,慕染这才缓缓抬头,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彤彤的背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姑娘,药煎好了,还请姑娘过目!”偏偏这个时候,荣宸忽然自内室里奔了出来,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只是一双手原本就被烟雾给熏成了暗色,如此一擦过,那额头上也暗了下去,更像是从矿里出来的一般,这下子,阿洛笑得是愈发的猖狂了,直捂着肚子,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这般又是何必?”慕染瞧也不瞧着荣宸,继续说道,“慕染说过,没有三爷所说的本事,怕是三爷找错人了吧。”她说到这里,也不多说些什么,沉默了下来,只提笔勾勒,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描绘着什么。
荣宸的脑袋低了下来,一张脸埋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阿洛便是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嘴角高高上扬着,笑眼里满是兴奋之情,就像是在看着一场好戏一般,只不过荣宸不过是脚步一顿,很快,又拐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煎壶里的药汁倒在了碗里,又冲着室外一声吼道,“姑娘,这药,可是要送到哪里去的?!”
这话说得轻快,就好像方才慕染的冷漠不是对着他一般。
阿洛一听了这话,面上的笑容一下子褪了下来,不过很快,那笑意,却也就越深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荣宸忙活了一天,这才起身,擦了一把汗水,刚想要干什么,只是却觉得肩膀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一惊,龇牙咧嘴,又环顾了四周,见没有什么人影,这才缓缓地走向了屏风之后,也不敢坐在床榻之上,生怕脏了被褥,只是寻了一处角落坐了下来,又将肩上的衣服扯了下来,绷带散了开,早已被鲜血所染红,而裸露的肌肤上,更是清晰可见那皮开肉绽的伤痕,他咬紧了嘴唇,忍着不发出一丝的声音,这才颤抖着手握紧了手中的玉瓶,将里边的药粉撒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是难以忍受的剧烈的疼痛,这下子,荣宸是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地战栗着,他攥紧了拳头,紧闭着眸子,额头上却还是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难以忍受的呻吟自嘴角泄了出来。
彤彤便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一见了这般模样的荣宸,不由得低声惊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荣宸侧身,瞧见了彤彤愕然的神情,这才淡淡一笑,尽管笑容苍白无力,“我换药......怕......怕惊扰了你们......”
原来如此......彤彤的神色放松了下来,只不过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眼里却是若有所思,她还没有见过这般一个倔强又有趣的男子,“这儿是医坊,若是你想要换药,大可去寻了阿姐,如何?难不成你是在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么?”一想到这里,彤彤的面上便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倒也毫不顾忌,只微微蹲下了身子,拾起了散乱在地上的绷带,对着荣宸的伤口比划着什么。
却是叫荣宸涨红了脸,“你想要干什么?”
这话所得,倒是叫彤彤一阵无语,“你是看不起我么?宸三爷,我楚慕彤好得是洛城神医楚慕染的亲妹妹,自然也是会一些医术的,不就是处理你这伤口么?”说着一双手快速地将绷带绑好,别说,还真是有模有样,直叫荣宸连连惊叹。
“姑娘果然厉害。”荣宸挠了挠脑袋,笑容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是荣宸误会姑娘了。”
只是他这般,彤彤的笑意反而是更深了,想了想,还是掏出了怀中的帕子来,帮着荣宸擦去了面上的灰尘,这般,那白白净净的脸才现了出来,虽说之前以为在战场上的磨砺而晒黑了许多,不过荣宸在荣国公府休养的时间也不短,很快就白了回来,而这般干净的面容,与之前相比,自然是判若两人了。
却是在这时,荣宸望着彤彤微抿着嘴巴,聚精会神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却是一把紧紧地扣住了彤彤的手腕,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却终究没有多说些什么。
彤彤神情微怔,手中的帕子落了下来。
便是在这个时候,慕染站在屏风旁,而这般景象,自然是落在了她的眼泪的,尽管她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转身就走。
苏钰迎面而来,却被慕染叫住,只含笑说道,“还是不要进去了。“
一丝疑惑自苏钰眼里浮现,不过转瞬便心领神会,止住了脚步,倒是一旁的阿洛,忽而瞪大了眼睛,站起来朝着里边好奇地张望着。
“你看什么!”苏钰自然是觉察到了阿洛的不同寻常的,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拽了出去,阿洛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作罢。
倒是此时的彤彤,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挣脱了荣宸的手,转身的那一刻,一抹异样,自荣宸的眼里一闪而过。
等到她出了去,却是瞧见了面前的三人各异却皆是古怪的深情。
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自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一般,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荣家的三爷是另有所图么?”
忙活了一整日,直到天色终于很暗,夜幕一寸一寸漫上天际的时候,荣宸终于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是时候回去了,只是一出了内室,却对上了彤彤一双含笑的眼眸,他忽然低下了脑袋,似乎有些不敢看面前的这一位姑娘,许久,荣宸这才大着胆子抬起了脑袋来,只讪讪地笑道,“彤彤姑娘,方才是某宸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彤彤却是眨了眨眼睛,倒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容亲切温柔,眯着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儿一般的缝隙来,“三爷言重了,彤彤自然知晓三爷心里所想。”
她这番话脱口而出,倒是叫荣宸一愣,心里思忖着什么。
不过阿洛自然是明白了什么,便是在了这个时候忽然拐过了脑袋来,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荣宸,只低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家彤彤的读心术,那叫一个不得了!”
此话一出,荣宸更是愈发的愕然,倒不是不相信阿洛所言,只不过却是难以置信罢了。
而慕染自然是听见了阿洛神神叨叨的一番话的,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却也不多说些什么,倒是彤彤忽然屏住了呼吸,想着这个阿洛,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只不过方才确实是自己起了歹心,想要通过接近彤彤来达到心中所求,虽说这念头在心里不过是一闪而过,荣宸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耻,只是却还是觉得,为时已晚,不禁涨红了脸来,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一位姑娘了。
倒是彤彤却在这时含笑开口,才给了阿洛一剂定心丸。
“彤彤先前救知晓,宸三爷早已心有所属,才会这么多年,却始终无一方妻妾,想来对自己的心上人,那一定是念念不忘的,既然是如此,方才三爷那般,倒是显得有些古怪了,并非是彤彤有什么读心之术。”
原来是如此,荣宸这才定了定神,却未听出了其中的端倪,究竟他么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心中有那样一位明媚的女子的?不过荣宸既然没有想到了那么多,心中也就释然了,不过是俯身作揖,为彤彤赔了一个不是,这才转身欲走。
“三爷何不留下吃饭,虽说不过是粗茶淡饭罢了。”这回却是苏钰开的口,却是叫慕染神情微怔,也不知道苏钰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只是荣宸虽说脚步一顿,不过很快又抬起了脚,迈出了门槛,嘴上只含笑说道,“多谢苏兄的好意,还是不了。“说着只是兀自走进了深沉的夜色里,原来,那一辆马车,竟然是早早地就等在了那儿了。
却是在这个时候,彤彤忽然叫住了荣宸,只不过面色忽然有些犹豫。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说这些话的,不过既然事情关于自己,她不说出口,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得慌,想了想,还是眯着眼睛,笑意盎然地问道,“彤彤有一件事不明白,不说出来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能否让三爷为彤彤解惑。”
荣宸转过身来,嘴角弯弯,“但说无妨。”
彤彤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只咧着嘴笑道,“彤彤只是不明白,究竟是谁给三爷自信,让三爷觉得,一定能够勾引到彤彤的?”
这话一出口,果然一屋子都失声笑了。
荣宸的脸色起初是有几分不自然的,只不过想了想,也自嘲地笑了笑,“是我想太多了。”说罢转身上了马车,而阿洛便是在这个视乎对彤彤竖了一个大拇指,他如何先前都没有发觉,这丫头竟然会是如此的厉害,简直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只不过见了荣宸终于离开了,最开心的不过是阿洛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砸吧了几下嘴巴,荣宸这才高兴地说道,“晚上咱们是吃什么?”
阿洛这一出口,倒是始料未及,其余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说实话,谁都没有想到这家伙还会在这儿蹭饭的,只因着他好似许久都未在这儿蹭吃蹭喝了,彤彤也忘记留了阿洛的一份饭,因而先前也不会出口挽留荣宸的。
说实话,先前苏钰一出口,彤彤还真怕那家伙留了下来,否则他们几个不是就要吃西北风去了么?
只不过阿洛见着这一屋子里的人表情古怪,自然是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撇了撇嘴吧一副委屈的神情。
倒是慕染,只是在这时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如今医坊入不敷出,柴米油盐都需要考量,就不管外人的饭了。”
这话说得可是毫不留情,当下阿洛的神情是愈发委屈了,想都不想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大袋的银子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不就是银子么,你们看,我的银子可是多得不得了呢!这下,我总该是内人了吧!”
慕染睨了阿洛一眼,表情有几分无语,只不过眼神一转,凝视着那鼓鼓的钱袋,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来。苏钰瞧着慕染这般模样,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虽说依旧不多说些什么,只不过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而在朝堂之上,荣锦与林瑞第一次正面交锋,二人之间,终于出现了一道不可填补的巨大的裂缝,只因着洛河水患,二人争论不休,各有一番见地,年轻的皇上坐在龙椅之上,瞧着这一番景象,只觉得太阳突突地跳动着,眼里有什么闪烁,不过却只是宣布了退朝。
众臣散去,荣锦的面色沉了下来,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当初李国公还在世的时候,朝堂上下一片太平,就是遇见了意见分歧,那也是沉下心来细细商榷的,哪里会如林瑞这般年轻的初生牛犊,棱角锋利,却是令人望而却步,而这样的小子,终究是成不了大器的,荣锦一想到这里,嘴角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来,摇了摇脑袋,到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了信上。
而林瑞走在后头,望着前边荣锦的背影,眼里却依旧是如他一般阴暗,不过是洛河水患,疏通的办法多的是,不过是小事情罢了,这荣锦,真以为自己是在于他争执么?如今他是因着李国公府的关系才到了今日的位置,既不知晓自己在朝上的人脉有多少,也不知道荣国公府的势力是多么大,他如今不过是借着这一件事情想要看清楚究竟谁才是站在自己身边的罢了。林瑞这般想着,嘴角的笑容,便是意味深长。
而朝堂上的动荡很快就传到了林府,进了贞娘的耳朵里。
“吵起来了?!”贞娘一惊,却只是知道个大概,却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在她的心里,巴不得愈演愈烈才好,这般,林家,才会愈发的风雨飘摇。
而慕染,却是在这时只提醒了贞娘稍安勿躁,这才笑道,“朝堂之事,远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般简单。”说到这儿,慕染这才将里边的究竟与曲折细细说与了贞娘听。
贞娘这才露出了凛然的神色,“若是想要攀附林府的,这几日,便一定会送了礼来拜访,到时候便可以知晓这些人究竟是谁。”她是要林瑞日后腹背受敌的,至少,总不能让他处处结了盟去。
“朝堂之上,皇上自然是不许有人一家独大。”慕染望着屋外澄澈的湖水,只平静地说道,“就像是当初的慕家,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赶出了洛城,而如今,林府与荣国公府势均力敌,他们对峙着,就不会有一边倒的现象出现,对于皇上来说,便会是最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