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璇刚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对于找人扑空这一回穆峥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大动干戈地发脾气。原来他不是没脾气,而是生病了。
他身体一向很好,手下的人没怎么应付过他生病的情况,都有些不知所措。
开车的小高问:“梁小姐,要不要送四哥去医院啊?”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发高烧到烫手,当然是去医院会比较好。可梁知璇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问她,而且她也不想做这个主。
“你们方便送他去就送他去吧,我得赶去机场。你们不用管我,随便找个位置把我放下就行了。”
车上几个人一听她要走都面面相觑,小高有些着急:“梁小姐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四哥怎么办?”
她觉得可笑,“我又不是医生,不能救死扶伤给他打针开药的。你们直接送他去医院陪着他吊水,烧退了不就好了吗?”
几个人还是一脸为难。安城的县医院就在市中心,车子到了医院门口停下来,梁知璇轻轻把穆峥从肩上挪开然后跳下车,她的时间所剩不多,再不去机场就来不及了。
小高抓了抓头发:“梁小姐你能不能别走?四哥一个人在医院待着也得有人照顾的,我们几个笨手笨脚,肯定什么事都做不好,他要骂我们的。”
她往车上看了一眼道:“我不是不讲道理,但你们有你们的职责,我有我的职责,我的工作是不能随便请假的,否则飞机怎么飞回去?”
“可四哥也是为了你才生病的啊,我们今早从山上开车下来遇上你们的时候,你还在车上睡,他可是连外套都没穿。”小高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儿怄气啊?你要扫墓,没问题的,你要没时间,我们回头帮你去扫……”
“小高!”
车上传来穆峥低哑的声音,几个人都浑身一凛。
他把车窗降下来,脸色酡红,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我生病不用人陪,让她走!”
“四哥……”
“听不懂我说话吗,还要我重复一次?”
小高一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了,让出路来让梁知璇走。
她匆匆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的项链还在穆峥那里,刚要回头,就见他已经升起了车窗,也没在医院停留就命令车子开走了。
他的别扭和坏脾气是她不能理解的,就像他也无法明白她对家人的执着一样。
她赶回酒店取了行李直奔机场,还好赶得上任务航班。
她忙着做起飞前检查,乘务长让她等会儿帮忙服务头等舱,她有一丝诧异:“头等舱今天不是没客人吗?”
“现在有了,两位,你核对下头等舱餐食。”
安城到南城飞行时间不长,平时也很少有头等舱旅客,所以当她看到穆峥的时候都不觉得惊讶了。巧合太多就是必然,她是猜到了的。
小高跟在穆峥身边,见到她显得特高兴:“四哥非要赶着回南城,可他烧还没退呢,这飞机上有你照顾他就再好不过了……”
“闭嘴。”穆峥开口就忍不住咳嗽,声音比先前更哑了。
梁知璇没接话,循例问道:“两位喝点什么,橙汁、咖啡、矿泉水?”
“咖啡。”两人异口同声。
其实不用问她都知道穆峥的答案,他几乎是不知变通的一个人。
她给小高倒了咖啡,端给穆峥的却是一杯温暾的橙汁。
他抬起眼看她,她淡淡道:“感冒发烧喝咖啡不好。”
小高在一旁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橙汁里有维生素对身体有好处的。”
穆峥沉下脸来,吓得他赶紧坐到后排的空位上去了。
“今天航班的飞行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如果飞行过程中很不舒服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按铃。”梁知璇站在穆峥面前抬手演示,“现在飞机快要起飞了,请你先系好安全带。”
穆峥不动也不说话,扭过头看向窗外。
飞机进入平飞之后遇上小小的颠簸,梁知璇正好拿了毛毯回来给穆峥,见他的安全带一直没扣上,只好弯身帮他去扣。
他睡得不安稳,但高烧没退让他不够精力保持清醒,也只能这样一路昏睡着。
她替他盖好毛毯,拉起窗户的遮光板,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又急又热地拂过她的脸颊。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的嘴唇都烧得起了疱,想到昨晚在车里他说起小时候生病的事,还有今早醒来时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和围巾,心底轻轻一揪。
她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看来是应该拧个凉的毛巾给他,免得下机的时候病情更加恶化。
她刚收回手直起身,就听到他仍闭着眼,嘴里含糊地喊:“小……”
很像在叫“小璇”,她愣了一下,但直觉地马上就否认了。他应该叫的是冯晓晓的“晓晓”,第二个音节吞了大半太模糊,听来像是叫冯晓晓的名字。
谁说没找到人他不生气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使高烧到说胡话,他念的依旧是下落不明的未婚妻。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叫她小璇,还好他从没这么叫过。
飞机平稳降落,梁知璇刚打开手机就有信息跳出来,是雷霄明发给她的:飞行顺利?我在地面等你。
其实她以为昨天在酒店碰见穆峥之后,他就不会再搭理她了。
她来不及回复,下客的时候穆峥第一个从她面前过去,他总算是醒了,还能走路,只是烧红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似乎有种了然的讥讽。
明知他不可能看到她手机里的消息,机组人员在地面有另外的通道,他也不可能知道雷霄明等在那里,可他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她等会儿要去见谁。
这一趟任务飞得她累极,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在通道外看到雷霄明的时候,梁知璇才发觉这是一个晴天,阳光和天色都好得出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他。
“昨天,看到你离开酒店,我就买了机票回来了。”
雷霄明的坦然让她惊讶,“你看到我了?”她以为她下楼的时候他早就走了。
雷霄明没回答,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带着她一直走到他停车的位置。
梁知璇脸上微微一红:“不用麻烦你了明哥,我坐机组班车回去就好。”
他笑笑:“你爸爸那天说要请我去家里吃饭的,不算数了吗?”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当然算数,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走吧!你快一周没回家吃饭了,总要给自己和家人一点时间的。”
他的宽慰话中有话,却完全是对症下药。梁知璇更加肯定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只是她不问,他也就不多说。
到家敲门没有人开,梁知璇拿出钥匙开门。梁国兴不在家里,虽然他的病情还不到随便走出去就会迷路的程度,但经过上次那一回,梁知璇回家不见人就莫名有些紧张,他又怕打扰她工作让她分心,都不敢给她打电话、发短信。
“你过来看看这里。”雷霄明在客厅叫她。
原来父亲给她留了字条,只要她下班回家来就能看到。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和一个地址,梁知璇看到“西礁岛”的字眼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跑进父亲和弟弟住的房间,果然梁国兴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收拾好一切去了西礁岛的敬老院。
市区到西礁岛二十多公里路,还要过一座大桥,梁知璇坐在车上,觉得这段路比她飞过的所有行程都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