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天一路过来,早上一觉睡醒,她也终于能稍微平静一些了。
如果甄文还要她,她就好好学习,当一个乖女儿。如果甄文不要她,她就先去学校,等高考一过,就把这事情告诉程砚宁,到时候他愿意继续在一起的话,她就……
就怎么样?
其实还是有点茫然的,这个一无所有的她,怎么配得上那么好的他?
甄明珠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了,准备先回家。
以往在外面,她都直接打出租车。可眼下,看着手里一把零钱,想到临近凌晨马招娣和岳南山才收拾东西关门疲惫的身影,又想到四点多就蹑手蹑脚起床忙碌的两个人,她总觉得于心不忍。
以往,站在路边的时候,她也不会用这样一种目光,去观察周围每个行色匆匆的人,即便去看,她也无法体会生而为人的辛苦和劳累,可这一天,站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甄明珠上了一辆拥挤的公交车。
她实在很少坐公交车,扶着扶手站在一个座位边的时候,感觉自己要快被夹成肉饼了。
边上有个男人,一直往她跟前挤……
“姑娘,来坐这儿吧。”
突然,一道略苍老的男声朝她唤。
甄明珠垂眸看去,连忙说:“不用,您坐吧。”
“我马上就到了。”
老大爷呵呵笑一声,站起身来。
车停稳他站好的间隙,甄明珠感觉到自己裤兜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愣,老大爷边下车边道:“快坐吧,瞧你挺累的。”
目送那人下车,甄明珠抿唇坐到了位子上才发现,裤兜鼓囊囊的,马招娣给她那几百块都露出了一角。
而刚才挤她的那个男人,已经站到另一边去了。
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抿起唇角发呆。
世上还是好人多。
大多人都很平凡,忙忙碌碌早出晚归,公交代步,没有锦衣玉食和宝马香车,可是那又怎么样了,生活憋屈辛苦就不活了吗?照样可以乐观又满足。
她既然不是甄文的亲女儿,能享受他十几年的养育优待已经是赚到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就算接下来回不去,要过穷日子,那又怎么样?
别人能过,她也能过!
哭哭啼啼也是一天,开心知足也是一天。
公交车摇摇晃晃,外面街景一晃而过,等她到了南湖新区,舒了一口大气。
目光留恋地扫过小区外一草一木,她抬步,慢慢地往里走。
这么幽静富贵的地方,以后可能不接纳她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努力在心里告诫说服着自己,可仍旧觉得,越是接近,越情绪复杂,第一次,她走在这条路上,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爸——”
一道震惊尖利的声音,突然打断她思绪。
甄明珠一抬眸,顿时愣了。
家门口路边停着几辆警车一辆商务车,甄文双手被拷,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爸!”
甄明珠脚步飞快地跑了过去,大声问:“你们干什么!”
可惜,她还没扑到甄文跟前,被一双手无情拦住。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快速地亮了一下证件,面含警告地说:“执行公务,不得妨碍。”
冰冷的一句话,瞬间将甄明珠定在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甄文,下意识地,又看向了跟出来的甄明馨和杨岚。
年前家里小山一样的礼物浮现在脑海中,让她整个人如遭重击。
他竟然真的……行贿?
“爸——”
声音颤抖地喊出这个字,甄明珠忍不住又哭了。
一夜之间,甄文仿若老了十岁。
两个一左一右跟着甄文的警官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人往车上搀。
“爸!”
“爸!”
“你放开我!”
接连喊了两句,甄明珠狠狠推了边上的便衣一把。
那男人猝不及防,抬眸便瞧见她一下子扑到了甄文身上,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腰。
怀里的丫头哭的跟泪人似的,甄文也不好受,叹气道:“明珠啊……”
“爸——”
甄明珠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看着他说:“没事没事,我会给你请律师的,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我去找秦远,他爸妈肯定可以救你的。”
心绪混乱,她连秦家都扯了出来。
“上车吧。”
“不要——”
甄明珠紧紧地拽着甄文后背的衣服,愣是不肯松手。
便衣男人看的不耐烦,随手将她从甄文怀里扯了出来,攥着胳膊放在一边。
甄明珠在他手下扭来扭去,急不可耐,挣脱不开,只能一遍一遍朝甄文道:“我会想办法的,爸,我会想办法的。”
甄文看着她,神色间一片动容。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躬身进了警车。
他妥协顺从的样子,让甄明珠重重地哽咽了一声,摔在地上。
很快,几辆警车一起离开。
甄明珠回过神连忙爬起来追上去。
可无论如何,几辆车还是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明亮的天光下,她的眼泪渐渐干涸了。
按着程序,逮捕关押后还得上庭,那些人明显有备而来。时间紧迫,她要赶紧给甄文请律师,哪怕他真的犯了错,也肯定有很多轻判减刑的办法。
脑海里一串念头飞快闪过,甄明珠喘口气,快步朝家里走去。
客厅里,一众吓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杨岚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训斥道:“看什么看,都不走还留着过年吗?前面工资早已经结清了,平时他待你们也不薄,眼下这家里瓶瓶罐罐都随便碰不得,你们还指望我再给你们发小半月工资?”
“先生真的要坐牢了?”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指不定虚惊一场呢?”
分秒钟后,几个保姆小声议论说。
杨岚更没好气了:“虚惊一场?你觉得可能吗?”
夫妻俩最近正吵架,她这疾言厉色的样子,让众人再也无话可说。
论起来先生是个挺不错的人,性子温和人大方,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哪个不是靠他供养,也就太太这么好福气,整天穿金戴银坐着享福。
眼下呢,那个一出事,这个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
人各有命啊……
常言道:树倒猕猴撒。
一众帮佣平时得到甄文恩惠颇多,也的确没人好意思去计较那小半个月工资,很快,都感慨叹息着回房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局面将甄明珠吓了一跳,忍不住问杨岚:“东西都要被查封了?”
查封不查封的得等法院那边,可杨岚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哪里顾得上为她答疑解惑,开口就道:“关你什么事,谁让你进来的,我批准了吗?”
“那你赶紧给我爸请律师!”
“呵,这时候了还叫爸呢,真是父女情深呀。”
杨岚阴阳怪气的语调让甄明珠心里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迟疑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说我什么意思?”杨岚呵呵冷笑一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都没听过啊?他这一进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出来呢,我还等着给他养老送终不成?”
“……你想离婚?”
甄明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质问道:“这个关头你要离婚,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轮不上你在这指手画脚!”
甄明珠呆看着她,只觉得怒火中烧。
杨岚也懒得理她了,转个身拿手机去打电话。
这关头,她当然得找一个一等一的好律师,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耳听着她客气娇笑声不断传来,甄明珠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去看甄明馨。
甄明馨也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
“甄明馨,让你妈给他请律师。”
许久,甄明珠说。
她昨天从医院回来身上什么都没有,平素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压根都没有自己的小金库,眼下浑身上下也就五百多块,都没有办法能周转。
她看着甄明馨,压抑着满腹怒火。
甄明馨抿着唇将脸偏向一边,讽刺地笑着说:“他拿我当过女儿吗?”
“你说什么?!”
甄明珠不可思议地问。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她这句话里的质疑震惊惹得甄明馨顿时火冒三丈,难得大声说,“他从小偏向谁你看不见?心里都没有感觉吗?他都不拿我当女儿,我干嘛要拿他当爸!”
“他哪里不把你当女儿了!”甄明珠气得重重喘息一声,一脸怒容道,“谁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上学生病买东西都是谁给你的钱,从小到大你哪样东西不是顶好的?你好意思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我说什么要你管!你给我滚!”
甄明馨倏然间被激怒,气急败坏地朝她吼。
她有什么办法?
甄文已经要坐牢了,她肯定只能和杨岚一起过。这种关头,她必须得听杨岚的,不离婚的话,她就有一个坐牢的父亲!
这件事,她接受不了也无法想象。
眼下高考在即,她连学校都不能去了,怪谁?
不都因为甄文吗?
如果他能奉公守法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她至于被连累到眼看着要远走他乡的地步吗?!
甄明珠茫然地扫视了一周。
佣人们都在忙碌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杨岚在打电话找律师要离婚,就连甄明馨,话里话外一股子责怪之意,完全没有要想办法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纵观整个圈子,甄文都是个脾气温和又大方的男主人。他和杨岚纵然算不上如胶似漆,这些年也同床共枕地过来了。还有甄明馨,这么多年,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吗?
为什么没有人着急?
可眼下,没有她开口的余地了。
甄明珠默默地低头,情绪复杂地笑了一声,尔后,飞快地往楼上跑去了。
“臭丫头你站住!”
杨岚一愣,拿着电话就要追。
可她在外人跟前一向重视脸面,一边和人家解释一边上楼,自然就没有甄明珠那么快,眼看着要追到卧室了,砰一声门响,甄明珠在里面反锁了门。
一瞬间,杨岚将房门拍的啪啪响,扭头大喊:“来人,家里钥匙给我拿来!”
可这时候大家都要走了,就算听见也不会有人理她。
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甄明珠松口气,脚步飞快地到了梳妆台前。
台面上,一个烟灰缸让她下意识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