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华安医院。

临近十二点，甄明珠进了产房。

秦远靠坐在产房外墙边的联排椅子上，只觉得，憋了一晚上的那口气，终于得以吐出。哪怕心里仍然觉得担忧，却能因为甄明珠被医生接手，略微地有个喘息的余地了。

“这下应该没事了。”

徐梦泽走到他边上，侧身坐下，宽慰说：“已经是第二胎了，她本身也有经验，放心吧。”

“嗯。”

秦远笑了笑，随口应了一声。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着这一晚的一幕幕：程欢打电话时，他骤然提起的心，跑出门的时候，撞见了徐梦泽；翡翠园三期和四期间隔不远，之间只有一条马路而已，他们两人熟门熟路地到了门口，他不等徐梦泽熄火，推开车门便冲了下去；抱她下楼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因为疼痛的轻哼声，也能看见黏在她额上的细细密密的汗

彼此间那般亲密的距离，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可眼下认真地去回想，这一路上，他除了心急如焚，压根没有什么其他心思，一丝的旖旎情绪都不曾有。

那一刻，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一定会母女平安。

他已经知道了，甄明珠事先查了性别，这一胎是个小公主。

孩子应该会随了她的长相吧？

蓦地想到这，他只觉得心口柔软到不可思议，很难想象，这世界上马上就要诞生一个肖似她的小天使，真真？就连这名字，也亲切到了骨子里。

“已经进产房了嗯，我知道你别担心”

“明天早上再回来吧，不差这几个小时。”

“注意安全。”

“知道欢欢没来”

不远处，楼道口断断续续的讲话声传来。

万随心这一晚上也吓得够呛，终于和程砚宁讲完电话，走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秦远和徐梦泽并排坐在墙边，露出笑容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应该的，您别客气。”

两个人齐齐起身，连忙回话。

“没事没事，坐着就行了。”

万随心笑笑，倒也没有说让两个人先回去休息的客套话。而且不知怎地，突然就想到苏璇和韩志新。当年苏璇还在世的时候，韩志新和她的关系，大抵就和眼前这几人的关系一样。圈子里一众人没少打趣韩志新，总觉得人家对苏璇图谋不轨。可事实上，多少年过去了，人家的感情都不曾变质。再一联想，前些年甄明珠初到云京，便是被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伯伯养了两年，要不是他伸以援手，眼下的明珠，不晓得在哪儿呢。

往事突然浮现，目光再扫过秦远和徐梦泽英俊的眉眼，她心中更觉唏嘘。

明珠的命，倒是比她的母亲还好上许多。

人常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她这儿倒好，好朋友一堆，异性都有好几个。不过也挺难能可贵的，她那个一贯心高气傲的儿子，一点儿都不曾介怀。

自己亏欠他的，上天终于都用另一种形式，弥补给了他。

时至今日，当年那个沉默而充满戾气的小男生早已在她的记忆中变得很淡很淡，转而替代他的，是近几年愈发内敛温柔、沉稳持重的优雅青年了。

松口气笑笑，万随心也在边上等着了。

凌晨，四下安静极了，产房门口也就他们一行四人在等着，时站时坐，没怎么说话，因为在极力做自我安慰的时候，多多少少有几分不安。尤其是徐梦泽和秦远，甄明珠生程欢的时候，他们又没有第一时间在，眼下也都没成家，因而仔细一算，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等在产房外。

两个人不晓得在原地转了多少圈，也没听见撕心裂肺的大喊声。

华安医院的产房大门进去，里面还足足有好几道门，隔音效果比较好，因而能传到外面的动静被削减了好几层，而甄明珠又是二胎，晓得大喊大叫不仅没用还浪费体力，因而哪怕痛到极致也尽量忍耐，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因为痛，险些在产床上晕过去，也导致外面听见她声音的程砚宁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冲进产房。

力气用尽的时候，浮现在她眼前的，便是当年程砚宁略显年轻而布满汗水的那张脸。

以及——

落在耳边的，嘹亮的大哭声。

孩子顺利产出，护士称完，告诉她：“六斤六两，是个千金。”

“谢谢。”

甄明珠微微偏了一下头，视线模糊，声音也有气无力。

生产的过程中出了好几层汗，汗珠滑进眼睛的感觉也着实不好受，她平缓了一会儿，主动要求：“能不能用卫生纸沾点水，帮我擦擦眼角？”

“汗水进去了？”

护士闻言，连忙问了一句。

帮她接生的一共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因为是在夜间突然过来的，医生并非给她建档的那一个，两个护士她也都没见过，彼此间很生疏。可，她没见过人家，人家都知道她，拿纸帮着她擦掉了脸上的汗，留下的这个护士甚至还和她聊天，“学神不在吗？秦公子和徐少好像都和你们住的很近，刚才我出去的时候两个人急的团团转，对你真好。”

因为几年前在网上出了名，程砚宁“学神”的外号几乎火遍全网。

就眼下，他当年739的高考成绩，都未被超越。

护士提起她，甄明珠便忍不住笑了笑，“嗯，出差了，明天应该会回来。”

“你要不要看看孩子？”

护士包好孩子送到产床边，自己多看了两眼又忍不住笑了，说道：“我平时也经常上网呢，晓得儿子好像随了你。不过你看这女儿明显随了学神，单眼皮儿，眼线很长。”

听她说话，甄明珠便稍微偏头，去瞧女儿。

刚出生的孩子，虽然被稍微清理过又被软布包了起来，仍旧显得红彤彤皱巴巴，眼睛已经睁开了，没有再哭，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软软一团儿，小猫似的。

像程砚宁？

那他应该乐坏了吧？

甄明珠胡乱地想了一会儿，护士已经将孩子抱走放下，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母女俩才被护士送出了产房。

王姐手脚麻利地接过了孩子，万随心则推着医院的轮椅，将扭了脚以至于行动有些不方便的甄明珠往产房里推，等两人安顿好，万随心提议秦远和徐梦泽回去休息。

他们俩身为朋友，毕竟和丈夫还是有着很大区别，产房这种地方，也不好多待。好在甄明珠是顺产，又有过一胎，各方面情况看着也并不让人担心，两人和她告别之后，便一起离开了医院。不过，念着时间太晚，他们也没有回翡翠园去住，而是直接住了医院外面的酒店，翌日醒来，又去医院里探望，逗程真。

“学神这基因太强大了。”

“这凤眼儿长的”

“听说是个姑娘，以为肯定像甄甄呢。”

“小真真。”

顾振南早上听了消息，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正巧听见这两个大男人一边逗孩子一边略微压低了的说话声，目光落在甄明珠身上，却有些不悦地拧了眉。

“爸。”

晓得他肯定因为自己昨晚没有第一时间叫他心里不高兴，甄明珠展现出了十二分的乖巧笑容。

“阿宁还没回来？”

顾振南出口的第一句，却问起了程砚宁。

边上站着的万随心连忙说道：“已经下飞机了，正过来。”

闻言，顾振南倒不好闹脾气了，女儿也是为了他考虑，立在床边说了几句话，他便过去看外孙女儿。察觉到他走近，徐梦泽和秦远自然第一时间让开，前者还没走远，立在婴儿床边继续夸，倒是后者，发了个朋友圈动态。

于是——

坐在出租车上的程砚宁，先从别人的照片里看到了自己闺女儿。

秦远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拍宝宝没有露脸，而是将小丫头嫩嫩白白的小拳头半圈在自己掌心，附了一条文字：“小真真，欢迎到来。”

几分钟的时间，底下一堆赞，还有李成功的沙发：“生了？1

远远远远：“［微笑］。”

李成功：“我凸（艹皿艹），等着，干爸马上就来。”

两个人的聊天都没看完，程砚宁只觉得一阵心累，收了手机，抬眸朝司机道：“师傅，麻烦您快点儿。”

这世上，大抵没有比他更苦逼的亲爹了，当年儿子还没出生，边上一堆人围着等当干爹，眼下这女儿一出生，这些人还不消停，有这能耐，怎么不去自己生？！

一贯沉稳的程先生兀自正想着，手机响了。

潘奕打来的电话。

这几年，宋湘湘在娱乐圈的发展颇有些一言难荆选秀出身又在特别年轻的时候选择回归家庭生孩子，等她产后想复出的时候，机会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毕竟，她算不上演技实力派，唱歌也非专业，身材好，相貌却算不上顶漂亮，简而言之，没有多少当主角的福气，虽然进了华娱，却并未被砸钱大捧。

对于这一点，潘奕无能为力却也看得开，几番哄劝后，带她离开了云京，说是寻找本真。

三年前，也就在潘帅三岁要上幼儿园的时候，一家三口定居在了西南云州市那边，市郊买了间民居，又在市区买了间酒吧，过上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轻松日子。

没曾想，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个人不追名逐利了，却因为宋湘湘微博上的恩爱日常圈了不少粉，眼下宋湘湘转型成了一名网络主播，主打唱歌、美妆、美食，人气很旺，稳居二线；至于潘奕，成了一名摄影师，日常便是在那边拍拍拍，日积月累下来，在圈内都闯出了些名气，成了半吊子艺术家。

宋湘湘有秦远的微信，眼下潘奕一个电话打过来，自然是问孩子的事情。

程砚宁据实已告，说是凌晨两点多生了，眼下母女平安，都在医院里，不用挂念。

潘奕已为人父，性子也比当年可靠稳重许多，和他聊了几句，说是自己过几天带老婆孩子一起回来，很快便挂了电话。等他的电话挂断，顾景行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自然，还是因为秦远的缘故，江宓有他的微信。

程砚宁又和顾景行聊了几句，这一个也在电话里说，过两天就回来。

顾景行出国，对外的说辞是过去治腿，程砚宁也不了解他的真实情况，略微阻拦了一下，说是程真这边没事儿，满月了再回来也来得及，他的治疗摆第一。

对此，顾景行并未多说什么。

一路上，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似乎没多久，出租车便停到了华安医院门口。程砚宁掏钱下了车，一路熟门熟路地进了住院部妇产科，按着万随心事先说的房间号，找了过去。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万随心和王姐陪床照顾，甄明珠靠在床上，撩起衣摆，正低头奶孩子。

病床一侧的桌上，放着一个小奶瓶。

眼见他回来，王姐拿了小奶瓶往出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问候了一声，顺带笑着说：“小丫头聪明的很，怎么都不愿意含奶嘴，一口水都喂不进去，就认太太。”

闻言，程砚宁笑了笑，错开身让她过去。

“那你照看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万随心瞧见他眸光温柔，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也体贴地给两人留出了些许相处空间。

等两人都离开，程砚宁便抬步坐到了床边，抬手将甄明珠额前一缕浸湿的黑发给她拢到了耳后，倾身从桌上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汗。

产后身子虚，动辄便是一身汗，甄明珠先前不好意思支使人，眼下被他这样动作照顾着，心里因为意外生产积蓄的一些委屈忍不住便溢了上来，倒没哭，轻轻咬着唇的模样，更令人心疼怜惜。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