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称大夫而称姑娘,有些意思。 安怡垂眸握手恭谨而立,只听里头有人笑道:“进来吧。”声音慵懒迷人,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这声音的主人风华绝代了。 紫竹篾丝编织成的精致熏笼旁,一位华服女子背对着房门半倚半坐在美人榻上,形窈窕迷人,姿势娴雅,若非是她的头发已经尽白,只凭这形与那声音,任谁都要以为她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绝世美人。 安怡暗赞一声,在江姑姑摆好的锦垫上拜了下去,榻上的女子转,笑眯眯地看着安怡拜了又拜,一直到她拜到第三拜时方佯作惊讶地让江姑姑去拦她:“快拦住这孩子,哪能行这样重的礼?” 江姑姑这才笑着去扶安怡:“真是个实诚孩子,不叫你停,你就打算一直拜下去?” 这连太后真是的,没事儿装什么寻常人家的老太太,要装也就装像点儿吧,不但挑这么个地方,还玩得和个老妖精似的。哪有寻常百姓家的老太太会给来看病的大夫弄个垫子,等大夫一直拜了三拜才假装很惊奇的?她要真把这老妖精当成寻常人家老太太来对待,估计这老妖精又要嫌她不懂规矩,狂妄无礼了。要装大家一起装,不就是想把她当成乡野里来的土包子调戏逗乐吗?行,她成全这老妖精。千穿万穿,马不穿,安怡满脸天真崇敬:“谢大人份高贵,为人正义,而您是谢大人的长辈,想必更是高贵正义,当然应当慎重对待的。” “虽然实诚,却也不笨。这话是极有道理的。”连太后微笑着把安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安怡含笑立在她跟前,落落大方地任由她去打量。 连太后又问:“你师父何故不来?” 安怡如实回答:“师叔祖她老人家病重,师父要尽孝,走不开。” 连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愠色,道:“她自来都是极孝顺的,别的人和事都赶不上她师门重要。” 毕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语气虽淡却不怒自威,安怡听出她对吴菁不肯来一事非常不高兴,不敢搭话,垂眸不语。 连太后静默片刻,似是漫不经心地又问道:“你有多大了?” “十七。” “她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连太后脸色突变,向着江姑姑怒道:“枉我这些年里一直记挂着她!你瞧瞧,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当初她是怎么和我说的,但有所召,必然赶来。现下我是要求着她了,她却让个小孩子来敷衍我!你后还敢替她说好话么?!” 江姑姑笑容不变地听她发泄完,轻言细语地道:“听棠国公说起来,安姑娘年纪虽小,却是自小就跟着吴jiejie的,是吴jiejie的衣钵传人,尽得真传,人又勤奋刻苦,天赋异常,在飞龙关一带很有名气。别的不说,今年秋天就主导防控了一场大疫,救下许多孩子,棠国公的面瘫之症也是她治好的。”言罢扶着连太后的手轻声道:“老太太,您想想,若是安姑娘真不成,就是吴jiejie乐意,棠国公也不敢,是不是?” 连太后面色稍霁,却仍然不高兴,看着安怡道:“她们都说你好,我却觉着你作为一个大夫年纪太轻了些,很难让人信服。你觉得呢?” 若是赞同,那就等于自己抽自己和吴菁的耳光,连带着谢满棠这个引荐人都要受牵连,若不赞同,连太后一定会想办法刁难她。安怡权衡再三,含着笑无比真诚地道:“老太太说得没错,我年纪是小了些,但行医这种事可不比吃饭。师父和谢大人若不是亲眼见过并信得过,断不敢让我进京替您瞧病。老太太何不让我一试?左右只是诊脉,您瞧我说得对不对。” “你既然如此自信,那就给你机会一试。”连太后收了柔之态,看向江姑姑,江姑姑忙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枕垫在她手腕下,示意安怡上前诊脉。 安怡松了口气,不怕她让自己给她瞧病,就怕她不让自己给她瞧病。手指刚搭上连太后的脉门,连太后又似笑非笑地道:“老太婆我最是体恤小姑娘了,你若是瞧不好,趁早了说,我定不怪你;但若是说了假话,还治不好,我却是一定会很生气的。”顿了顿,带了几分忧愁地加重语气道:“我这个病啊,说来也是难,京城中的名医和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瞧过了,竟然没一个能治好的。” 安怡对此早有准备,这是当朝太后啊,皇帝的老娘,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稍有头痛脑的肯定就有一大群人围着打转。这病要是好治早就治好了,哪会轮到离京多年的吴菁和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子来占这便宜?因此并不露怯,而是十分镇定地继续诊脉,又见连太后藏于袖中的手腕上微带抓痕,脖颈上又有几颗苏子大小的皮疹,心里大致已经有了数,正要出言相询病症,就又被连太后打断道:“我知道你们大夫都讲究个望闻问切,但今老太婆就想考考你这小大夫,说说看,以脉象来瞧,老太婆这病当是怎样的?” 安怡暗叹一声,十分慎重地再次诊了一次脉相,确认这病症的确和吴菁给她那本师门秘籍里记载的一个特殊病例十分相像吻合,更确认吴菁其实已经用隐晦的方式提点过自己了,便自信沉稳地娓娓道来:“敢问老太太这些子以来是否夜不能寐,白里却诸多困倦,饮食不思,易感风寒?” 连太后不置可否地将放在手枕上的手收了起来。 安怡瞧着连太后的小动作,心知自己没有说错,便又继续道:“即便是服了安神汤,夜里也是多梦易醒,燥难安,又有肌肤干燥易痒,其痒难耐……” 连太后突然冷笑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我年老不通医理,胡说八道一气,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给我叉下去好生教教她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