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记得,段忘尘说过,他冲进火场后,有一根房梁倒下,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还说,好在老天怜悯他,没有让他们天人永隔,不然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从那之后,她便认定这条命是他救下的,她该好好留在他身边,好好待他,好好爱他。
落镜笙的脸上布满阴鸷,一点点靠近她,“萧宋两府被满门抄斩的那一晚,宋王府被诛连的消息最先传出来,我一得到消息,便赶去宋王府救你。可谁知,我一将你从宋王府中救出来便遇到了段忘尘,他带了身边的侍卫,将在我怀中昏迷不醒的你抢了过去,便吩咐那些侍卫不要留下活口。
那时我受了伤,身子也已筋疲力竭,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力。只记得他们困着我的身子,踩在我身上,有数不清的拳脚落在我身上。我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抱着你离开。可他们没想到,他们将我扔在乱尸岗的那堆尸首中时,我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敛了敛眉头,喉间动了一下,“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赶到宋王府时,萧王府也收到了皇上下旨满门抄斩的消息。爹娘他们一定很庆幸我赶去宋王府救了你,不然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九泉之下团聚。”
突然,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目光猩红,“可是你知道吗?在无峦山修养身子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都在忏悔,后悔当初从那场大火中将你救了出来!”
“为,为什么?”
宋轻歌看着他,眼眶中盛满了泪水。
“就是因为你爹听信江鹤迟的小人谗言,才设计构陷我爹,惹得皇上起了疑心,下旨将我们萧王府满门抄斩!”
“不会的,爹爹他与萧伯父是世交,他还说要将我嫁给你,不会陷害你们萧王府...”宋轻歌怎么都不信他说的话。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段忘尘,这其中的缘由,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落镜笙眸中的猩红未散去分毫,脸上的寒意仿若能将人冻死。
宋轻歌往后退了几步,脸上一片死灰,“咳咳咳!”胸腔里涌上一阵疼痛感,让她猛咳了几声。
落镜笙移步扶住她,袖子一拂卷过桌上的小金瓶,打开瓶口倒下两粒药丸,撬开她的唇齿,往她口中灌了下去。
她触不及防,咳得更猛。
他急忙拿起杯盏,让她喝下一口茶水。
这行云流水一套动作下来,宋轻歌的脸上现出两道红晕,双眸间也现了一丝疲态,皆是被咳出来的。
“我没有想到,爹爹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萧哥哥,对不起...”
她躺在落镜笙的臂弯里,鼻尖缭绕的是他身上的金雀花香味,双眼迷离望着他。
落镜笙的唇角微微抖动,眸底有某些情愫在涌动。他将她抱起来,放到软榻上,替她盖好被褥。
“这药你记得服用,每日两粒。”
他叮嘱她一声,便转过身去。
宋轻歌伸手抓住他的手指头,拉住他,“萧哥哥,你不是真心要害我的对不对?”
指尖上传来一股暖意,落镜笙怔了怔,下一刻便转过身子冷冷睨着她,“你错了,我不过是不想让你死得这么快。”
他扯下她的手,点开扶柔的穴道,身子一跃,消失在竹云苑中。
“小姐,你没事吧?”扶柔急忙跑到她的软榻边,询问她的安危。
她摇了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管如何,萧公子还活着便是喜事,你与他之间的误会,奴婢相信终有一日会解开的。”
虽然宋轻歌不愿说,可她与落镜笙的事,扶柔多少知道了些。起初她也以为,宋轻歌能与他再相遇会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可没想到当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爹爹害了萧王爷一家,萧哥哥他不会原谅我了,永远都不会了。”她闭眼,眼泪浸湿了枕角。
一出侯公府,落镜笙便以手撑在院墙之上,心口满满涨涨,让他呼吸不稳。夜里的青石板街上冷冷清清,他仿若被一股冷意包围着,连同身子也变得冷了起来,一阵阵颤抖着。
御风赶到时,看到他的额角上全是冷汗,连衣襟都被浸湿了。
“公子。”
他叫了他一声,急忙带着他回了长乐府。
“师兄!”
长乐府门口,有一位男子装扮,手里执剑的女子在候着,一见到御风带着昏迷过去的落镜笙回来,她急忙跑了上去。
“师兄他这是怎么了?”她从御风手里接过落镜笙,拧着娇俏的眉头问他。
“小姐,公子他许是寒疾发作了。”御风低头回道。
“胡说!如今都四月了,天气已变暖,师兄的寒疾怎会发作?”训斥归训斥,她还是加快步伐带着落镜笙走进了府中。
御风跟在身后,不敢与她搭话。
“师兄今夜去了哪里?”让落镜笙服药躺好后,她走到御风面前,冷言质问他。
“公子,公子他,他去看宋小姐了...”
御风极少会在人前有这般嗫嗫嚅嚅的样子,这世间只有两个人会让他变得这样,一个是落镜笙,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位。
她名唤云舞,是无峦山掌门云羽熵的女儿。
她眉眼一蹙,不屑地问他:“可是师兄整日惦念的那个宋轻歌?”
“正是。”
御风规规矩矩回她。
她拧了拧眉,不悦地催他,“你出去吧。”御风不敢懈怠,急忙退了下去。
云舞走到落镜笙床边,替他掖好被子,双手撑脸,呆呆地看着闭眼昏睡的落镜笙。
“为何要这么傻?”她不自觉地呢喃一声。
“阿歌,阿歌...”
夜里,他终究是唤了她的名字。
刚闭上眼睛的云舞被他这一唤,又睁开了眼睛,嘴里一边念叨着“阿歌阿歌,整日就知道阿歌。”一边将毛巾拧干,擦去他额间的冷汗,不仅动作十分温柔,连看着他的目光也十分温柔。
第二日,落镜笙一醒来便见到在屋里捣鼓早膳的云舞。
“你怎么来了?”
他起身,拧着眉头看她。
“师兄你醒了!”她脸上现了笑意,跑过去揽过他的手肘,“我给你熬了小米粥。”
“你此番下山,师父他可知道?”落镜笙像一位兄长,逼问她。
“你先起来喝粥,等你喝完了我再与你说。”云舞的眼珠子转了转,试图转移他的话题。
落镜笙摇了摇头,眉宇间透出一丝无奈,“看来你又是偷偷溜下山来的。”
“我只是想你了。”她眼巴巴地望着他,话里透着委屈。
“你赶紧回去。”他正色道。
“我刚来你就要赶我回去吗?再说了,你看看你昨夜的那个样子,我还听御风说自你到长安城以来,体内的寒疾都发作了好几次了,若是不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我不放心!”
她使着性子,不愿松开揽着他的手,更不愿此时离开他。
“那我现在就叫师傅派人来接你回去!”落镜笙拿开她的手,站起身子往外走去。
“呜呜呜!师兄你不近人情,小舞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才看了你一眼你就要赶我走!对我一点也不好,没有你对那个阿歌的半分好!”
她撒起泼来,如珠的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落镜笙眉头一皱,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她一会,见她哭得愈发猛,只好开口说道:“暂且让你留下几日。”
此话一出,她便眉开眼笑,“师兄你可不许骗我!”
他叹了一口气,若论使起性子来,她敢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
云舞急忙给他盛了一碗粥,笑嘻嘻呈到他面前,还给他舀了一勺,对着他说道:“啊~”
落镜笙抖了抖身子,赶紧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和碗,咕噜噜喝下她盛满的一碗粥。
这下,她便喜笑颜开。
不知是吃下了落镜笙喂下的那两粒药丸,还是昨夜闹得太厉害的缘故,宋轻歌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一觉睡到了晌午。
起身时也觉得气息平稳了许多,看来落镜笙给的药比她服用那些江湖郎中的药要出色上许多。
只可惜,一想到他说的那句‘你错了,我不过是不想让你死得这么快。’她心中便万般不是滋味。
当年发生的事,有太多她不知情的内幕。连同这些年来段忘尘对她说的话,她也不自觉生出疑心来。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编出来欺瞒她的,她辨不清。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层冷汗。
“小姐,大夫人来了。”这时,扶柔惊慌失措从外面跑进来,手里端着给她洗漱用的水盆,跑得太匆忙,有水溅了出来。
“贱丫鬟,起开点!”
她刚抬起双眸,便见到芸香一把推开芸香,水盆中的水倒出来大半,哗啦啦将扶柔身前的衣衫全部弄湿。
“你别仗着你的主子得势便这么嚣张!”宋轻歌穿上外衫,走过去将扶柔扶起来。
一片浅紫色的裙裾落进她眼角,江晚吟走到她面前,媚人的脸上带着几分藐视,“没想到啊,你与当年萧王府的公子还有那么一段情意。”
她终于明白,段忘尘这回为何会对宋轻歌这么狠心。
“住口,不许你提他!”宋轻歌冷冷看着她,她不配提萧云祺的名字。就算如今他的心意变了,但曾经的那个他依旧是她心底不能触碰的一块地方,谁都冒犯不得。
“看来在你心里,还是最在意他啊。”她慢悠悠坐到锦凳上,给芸香使了一个眼色,芸香当即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
扶柔跑过去,制止她,被她一把推开。
“你想找这个?”宋轻歌挑了挑眉,手中拿着那朵金雀花。
江晚吟敛了敛眉梢,眸底划过一丝狡黠,“不愧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还随身带在身上,你说若是让夫君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
“若不是你从中作祟,表哥他怎会怀疑我对他的心意?这朵金雀花,不过是我对故人的一个念想,从未生过旁的心思,岂能容你轻易拿来妄作揣测,生出那些个龌龊的心思!”
宋轻歌紧紧攥着那朵金雀花,拿她与萧云祺的情意来做文章,是她最不能忍的。
“侯爷,大夫人到二夫人那儿去了。”侍书走进书房,步履有些匆忙。
“去了便去了,你慌张什么?”若是江晚吟刚进门那时候,段忘尘还信是她欺迫的宋轻歌,可如今,他只觉得她心思歹毒,与书中所说的那些个外表看起来心思纯粹,内心蛇蝎心肠的妖精没什么两样。
“可过来禀告的下人说,她们二人在那边闹起来了。”他为难地说道。
段忘尘皱了皱眉头,只好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走出书房,往竹云苑而去。
“念想?只怕是你心中对他念念不忘,所以才特意将这你与他的这定情之物珍藏这么多年吧?没想到你还真是痴情啊,就连人死了也能让你这么挂怀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