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那么多人里头,沈一弓也就跟徐妈熟谂,之前三个月天天拉车带她去买菜,少年总觉着她像自己死去的娘。
他依言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医生过来,给他取出子弹上了药。徐妈端了饭菜进屋时,他上身赤裸,就绑了两道绷带坐在床边低头擦刀。
徐妈问:“怎么了呀,今天跟老爷回来以后闷闷不乐的,惹他生气啦?”
沈一弓叹出口气:“我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生气。”
“嗯?”
“今天师父让我救人。”
“救了吗?”
“救了。但我受伤了。”
“救下来了就好了呀。”徐妈把菜摆好,朝沈一弓招招手,“来吃饭。”
沈一弓做到了桌前和徐妈说:“可我本来不应该受伤的,只要我按照师父教的做,这一枪不会打到我肩膀上。”
徐妈操着口上海话跟他说:“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本来就是要受过伤一点一点变成大人的。老爷也受过伤,以前的祖老爷也受过伤。”
“是因为我心软。”
“哪个人生下来心硬的?你心肠本来就是软的吗。”
“可我要是一直心软,我怎么跟师父交代呢?”
徐妈给他盛了碗黑鱼汤:“你要是真的觉得吃不了这碗饭,就跟老爷讲。他其实不是不欢喜你,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就算不做这个,也会有个好路子的。”
“徐妈……”
“喝汤。”
沈一弓端着汤匙注视着奶白色的鱼汤:“可我是一定要给我娘报仇的。做一行,走这条路,才能给我娘好好报仇。”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娘其实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做这一行,走这条路。”徐妈轻摇了头站起身,“会杀人,会干坏事的,徐妈这些年见了也不少。你不像,老爷那心肠冷硬,你不一定会变得跟他一样。”
“我会变得跟师父一样的。”
“那个时候,侬还是侬吗?”说罢这些话,徐妈嘱咐了一句,“吃好饭自己空碗送回厨房里头去,知道了没。”
沈一弓还困惑在徐妈一会儿温暖一会儿又复杂的问话里,听她讲了,就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待她离开了房间,自己一个人还自言自语咀嚼着那句话:“等到那个时候,我哪样就不会是我了呢?”
沈一弓独自吃完了晚饭,心绪不宁在屋子里坐了会儿,想想还是披了衣服到练功房去。他左键受伤一只手不能动,就单手握着把刀对着木桩打。少年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今晚在仓库里的情景,那些人如何扑来,怎样出拳,一进一退之间,哪些是自己发现却没有利用的破绽,哪些是他可以躲闪却没能避开的攻击。
为什么他的刀总是下不去?去是不敢?不肯?不愿?他知道自己不胆小,自己决然不是胆小。
一遍又遍地击打着木桩,汗液慢慢浸入伤口,另一只手虽没有用,可刚刚才包扎住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了。
他的刀为什么就是不敢往人性命之处去?
“人身上三大命脉:喉咙,手腕,大腿根。任何一处中了刀,血都止不住。心、肺、肝、脾、肾,破了哪个都存不住命。”
他今日砍了整七十七刀,刀刀不在毙命之处。
为什么?
沈一弓猛一提膝撞在木桩上,活生生把桩子给撞断了。汗顺着他身上已逐渐鲜明的肌肉流淌下来,湿津津的头发丝贴在额头上。他喘着粗气跪坐下来,后背的血混着汗往下滴,谁从后递了块帕子再次压在他伤口上。
那人说:“我总共就两块帕子,都沾了血,只能让徐妈重新做了。”
沈一弓闻声回头,惊呼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