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就没在见过他,过完年后偶尔也会听别人聊起如今的国货大本营“蓬莱市场”,虽说仍在建中,但周围的试营市场已日益繁荣。整个市场经营模式和过去完全不同,明码标价绝不虚标,人人都夸赞说物美价廉,全上海的家庭主妇都等着蓬莱市场正式开业这一天。
霍左带尤一曼去那一代逛过,买的东西称不上多稀缺,但确实美观耐用,一枚银元能在那儿买下许多东西了。大部分产品都是工厂机床批量生产出来的,就供应角度来说也降低了大量人工成本。
“不错了,至少短短一年时间够格到我这儿来谈生意了。”尤一曼自己也点起了支烟靠在霍左身边,“他们说霍先生挺会教徒弟,教了才几年,教出一个国货大王,厉害得很。”
“你明知道他这些都不是我教出来的还说来酸我。”
“哪敢酸您呢,霍董事。”尤一曼把手里一张名片顺势塞进了他手里,靠在他耳侧低声,“上次你要找的路德先生现在在上海,住中正东路的一家国际旅社。您要搞报纸就搞报纸,找个洋人来写报道?这是想跟谁过不去?”
霍左把那张名片收进了,将酒杯放在一旁桌上,揽过尤一曼的细腰:“我能和谁过不去。谢谢你帮我练习,之前让老胡去找人,那位路德先生几次闭门不见。”
“胡总编也是您的人。上海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中国人或是外国人,不都怕您吗。”尤一曼的手扶在霍左肩上,顺着他面颊轻轻碰着他刘海下那道疤,“不过我还是说句话,您要是找德国人写针对日本人的新闻稿,还是要悠着点。”
“怎么,你怕?”
“我怕?”
“不怕就别说这种丧气话。”
尤一曼轻笑起来,站直身来松脱开霍左的怀抱:“嗳,我生意做得比你要广,别说日本人,是德国人、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来了,我一样敞开门欢迎的。”
“那可就麻烦了。万一下次你招待的日本人是我不喜欢的,血脏了你仙丽大舞厅可不好。”
“没事儿,要杀人把钱付干净就好。我呀……”尤一曼笑容妩媚戳了戳霍左胸口,“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没听过。”
两人调笑之间,见沈一弓那些人谈完起身,正要往外走。过霍左身侧栏杆下时,莫名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正看见男人靠在扶手边上。
他停下脚步,两手插袋朝霍左指尖轻点额头。霍左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挑了挑眉当打了招呼。尤一曼这会儿又不知道飘去哪儿,舞厅半夜人依然不减少,舞池里青年男女仍紧贴着。
霍左看沈一弓和自己打过招呼后身影便闪入了通道。他也没抱几分希望,反正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如今见到了最多就比陌生人熟谂些打个招呼就行了。
这支烟快抽完,霍左直起身准备要走,却听身后传来声音。
“霍先生今晚也是过来谈生意的吗?”
霍左侧过头,沈一弓送完人转身又折回来,靠近时还能感觉到他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水汽。
看人轻笑,沈一弓扶了扶眼镜道:“不对,该改口叫霍董事了。前两天才在报纸上看见中央政治局给您的委任状。”
“都是虚名而已。”
“租界内华人最高职务,这可不能叫虚名了。”沈一弓说着话时,扫过眼舞池,听一曲罢了,乐池里的萨克斯手埋头重启一曲,钢琴乐音紧跟而上。他便下意识朝霍左伸出手来询问道:“跳舞吗,霍先生。”
霍左也回头望了眼底下,看昏暗灯光各自顾着各自的男男女女,暂且没伸过手:“都是男人女人跳的,咱们俩一把年纪大男人下去,荒唐了吧?”
沈一弓却直接握住了他手腕拉着他顺台阶往下走:“这会儿都过一点,谁还在乎旁边人和谁跳?”
霍左被他拉进舞池里,让他一把搂住了腰身。沈一弓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教过我说,这种音乐叫Jazz。至于舞步,也请你看看多年过去可有所见长了。”
这一靠近,听他糊里糊涂开口说话溢出的酒味儿,霍左便知道这家伙又是喝醉了。
也是,没合作怎么会平白无故拉了自己傻子一样冲进舞池里来。他倒也不拒绝了,双手环上沈一弓脖颈,跟他一块在乐声中慢慢晃动起身来。
他抬起头,对上沈一弓喝醉后涣散发昏的目光:“行啊,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