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屏颓然坐在了地上,她听着那边的接线员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抱歉,暂时无人接听,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她手无力垂下,话筒掉落在地毯上。
漫漫长夜里,沈一弓怀抱着哭累睡着的丫丫,带着欣怡走到家门前。门口的灯亮了,照着门前那片青石板路。他正要抬步上前,就看有人从黑暗里一点点走到灯下。欣怡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清文叔叔——!”
梁清文摸着女孩的头看向了沈一弓,男人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和他难过地摇了摇头。他说:“进屋吧,赵妈做了晚饭。”
沈一弓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宋祁坐在门廊前等他们。他看人回来了,迟疑片刻,回头冲厨房赵妈那儿喊:“赵妈,家里今晚上吃饭的人多,您辛苦些,多做几个菜吧。”
第一声枪打响时,寓意着这场战争终归是来了。而这第一战,他们全面溃败。
秦明月接到霍左在虹口遭到袭击、日军在界内开枪这个消息时刚过七点,陈瑞丰的秘书打电话通知她回部里接任务。军统局这几年在人事调度上较为频繁,但反倒是当初追随陈瑞丰的这批女军官一直都较为稳定。她们从上海扩散出去,遍布在各大繁荣城市里,整理情报、暗中传递。之前和秦明月一块留在上海情报部门的同期生还有两人,分别于1932年、1935年牺牲了,同批女特务中只有她还活着,并活跃在上海社交场中。
她有了新的代号,叫“毒蜂”。
秦明月于7:20分抵达陈瑞丰办公室。屋里除了陈处,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陈瑞丰示意她进屋,和她介绍:“这位是日本特高课派来合作缉拿在逃恐怖分子的探员竹京牧先生,中文名是靳牧。你们在之后一段时间内需要共事。”
秦明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答应下来,她迟疑片刻,看着长官的眼睛:“您确定吗?”
陈瑞丰摆了手,示意那名日本探员先离开,他要与秦明月单独谈谈。门才一关上,秦明月就直接表态了:“我不会和日本特高课的敌人一同共事的,蒋百里先生在刚出版的《国防论》里明确说了,我们接下来练兵都必须要把日本当做假想敌。您现在……您想做什么?”
陈瑞丰却只是冷静陈述了一句话:“霍左还活着,他从日本人的重重包围下逃走了。”
秦明月别过头。
“你想杀他,现在机会来了。至于‘合作’,小秦,有的事情就是交易,我们帮他抓住霍左,他们也会答应把获取的情报和我们共享。这是情报界的生意,你不会不懂吧?”
“但……”
“和他一起,找到霍左,当场击杀。接下来你们仍然是敌人,你看见他还是能拔出枪。他是日本人,是个日本特务,身份摆在那儿是不会变得,我没有说让你不把他当成敌人。”陈瑞丰坐在他的办公桌后,手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过来,“只是我们现在有更需要除掉的人,用他出马,比我们直接出马要简单便利。”
秦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那颇具威势的双眼:“长官,蒋委员长近日在延安了。我们不能跟日本人走得那么近——也许……”
陈瑞丰抬起手来打断她的话:“任务是任务,小秦。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办。你的任务很简单,找到霍左,杀了他,并且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日本人动的手,不是我们。”
见秦明月仍没有答话,陈瑞丰提高嗓音又问了她一遍:“明白了吗?”
“明白了。”秦明月站直身朝他行了个军礼,“我保证完成任务。”
她离开陈瑞丰的办公室,在走廊上看见那名特高课的日本特务。对方打扮中规中矩,深咖色西装,金丝边眼镜,一开口,还是地道的上海腔。对方朝秦明月伸出手,温和道:“早就听过秦小姐的大名了,能够有幸与您一同合作,是我运气了。”
秦明月犹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手伸过去:“你们日本特高课在上海安排的特务都像你一样那么像一个‘上海人’的吗?”
“我还不够像上海人,我们组长才是最像上海人的日本人。”
“能冒昧问一句,你们组长是谁吗?”
对方微妙一顿,他们松开手,那人想想,还是说了:“其实告诉您也无妨。他跟您还认识,明天公共租界内由日本方面控制的报纸,就会公开他的身份了。他中文名姓程,叫程长宇。当然他还有一个日文名,叫做川岛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