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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时势与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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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运交替,社会变迁,文艺的内容和形式与之衍生变化不断。亘古至今,这种相辅相成并互为因果的密切联系,贯穿始终,如影随形。这便是世间传说的“天理”与“人情”的道德联系吧。

远在氏族社会逐步走向集权化的上古中国,当迁徙山东定陶与河北唐县之间的“陶唐氏”尧帝主政时代,天下道德清明,民众休养生息,所以路边野老,始有传唱“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击壤歌》,而田间稚童,相互讴歌“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的《康衢谣》。进入了有虞氏舜帝掌控的年代,集权隆盛,国富民闲,于是海洲之上,四处飘荡着“解吾民之愠兮,阜吾民之财兮。”的《南风歌》,而在宫殿之中,此起彼伏的《卿云歌》,这边有一人吟咏“卿云烂兮”,那边群臣随之便有“日月光华,宏于一人。”的欢呼。像这一时期的歌谣风采,为何能够如此纯真质朴而又美丽动人呢?因为他们都是发自心肝肺腑的真情实感,所以才会有“质”与“文”的相得益彰啊。

夏禹裂山分水,功高盖世,当家国天下之后,人间正名列位的基本秩序井然,因此宫廷内外,盛赞“九功之德”的《九歌》(亡轶)悠扬远方。商朝代夏之初,成汤典当自身为天下祈福,其圣明虔敬,令人神肃穆,于是商人“猗与那与”的盛大祭祀,一直延绵不绝。步入姬周朝代,颂扬周初文德武功的《诗经·周南》诸篇,被专家学者评价是反映了当时民声的“勤而不怨”,而体现周原邠地民俗风情的《诗经·豳风》,后世名人则视为“乐而不淫”。西周厉王至幽王期间,政令昏庸,社会动荡,《诗经·大雅》中《板》《荡》有“老夫灌灌,小子跷跷。”“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已然不避尊卑,大胆怒言直陈。待到平王东迁洛邑,周室权势日渐衰微,则有《诗经·王风·黍离》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哀怜惆怅。据上可知,这一时期诗词歌谣中情愫气质,无不昭示着家、国、天下、个人之命运,俨然与帝王品德和权势争斗紧紧捆绑在了一起,文艺已经变成了“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的潮流和风标而已。

姬周进入春秋之后,王侯争霸,群英称雄,“诗、书、礼、乐、周易、春秋”之“六经”旁落凌乱,诸子百家开始狂飙齐鸣,唯恐不能惊世骇俗。时值战火炙热之际,韩、魏因尊崇武力,得以逞强四方;燕、赵赖迷信权术,赢得一时盛名。所以,前有商鞅遗书《弱民》《靳令》,将民俗喜好和文化修养,视为侵扰国力富强的“六虱”,而后有韩非著述《五蠧》,把思想和职业的自由追求,当作阻碍黩武称霸的蛀虫。秦国之内,严令禁止“五蠧”“六虱”的存生,随后国势强悍无比,终至于所向披靡。当此之际,唯有齐、楚两国,反而闪烁并迸发出来文学艺术的灵性光辉。齐国在通衢大道上筑造公馆,旨在招徕四方能人博士;楚国扩建了兰台宫,只为款待各路文雅贤达。于是,邾国孟子位列齐国上宾,赵国荀子置身兰陵县令。所以,齐国“稷下”流传下来清谈博学的风光,而楚地“兰陵”滋生出来倾慕虚荣的俗气。齐国大地,前有邹衍喜好阴阳五行谈天,故有“谈天衍”誉满华夏,后有邹奭擅长咬文嚼字,则见“雕龙奭”驰名天下。楚国朝野,前有屈原辞藻光华与日月争辉,后有宋玉语句灵动如风云变幻。综括这一区间的奇谈怪说和艳词丽句,研究其美刺文采,显然涵盖并超越了《诗经》的雅颂;剖析其理义怪诞,完全呼应且符合纵横捭阖的时俗。

刘汉立朝之初,距离赢秦焚书愚智不远。汉高祖刘邦,尊重武功,轻视儒生博学,务求学问的简化和实用。所以,宫廷内外,虽然礼仪律法建构雏形,但在朝野上下,所谓经书典籍,还没有眉目清晰。然而,这一时期被人称颂的刘邦《大风歌》《鸿鹄歌》,可视为天合之作吧。自汉惠帝到“文景之治”区间,虽然经书纬术开始勃勃生机,而文人雅士,并没有得到重用。譬如博学多识的贾谊被贬离京一再郁闷,而耿介如邹阳和枚乘,虽有文章名誉当代,却都壮志难舒;由此,当时文人境遇,可见一斑。汉武帝立朝,推崇儒家风范,宫廷内外,讲究礼仪黼黻,文人量才显能,趋之若鹜。汉武帝刘彻,柏梁台上,欢宴群臣,吟诗唱赋;黄河岸边,体恤民生,即兴《瓠子歌》;朝堂阶前,名士枚乘靠文采,荣享天子专车觐见,而贫寒主父偃凭上书,了却鼎食生死心愿;宫廷内外,公孙弘依赖《举贤良对策》高升,倪宽凭借草拟奏文脱颖;草莽中间,砍柴为生的朱买臣做了会稽太守,洗涤酒器的司马相如成了中郎将领。再者,像司马迁、吾丘寿王、严助、终军、枚皋等人,虽然在对策奏章上,完全不拘一格,但名篇佳作,已然应接不暇。他们接二连三名声鹊起,共同营造了这一时期多姿多彩的文艺风范,并竖立起来一座令后世难以企及的艺术巅峰。随后昭帝、宣帝两代,传承了武帝恢弘的事业,并在“石渠阁”聚集经学名家和辞赋高手一起论道辩经,而此时的经学家已经开始批评辞赋家过度雕饰玄虚的弊病,所以像擅长辞赋如王褒等人,只是享受俸禄而没有事务,唯有养尊处优而已。汉元帝和成帝两朝,皇帝自身崇儒好经,各路人才虽然良莠不齐,但都能跻身仕途;期间,给事黄门郎杨雄构思创作了千首歌赋,而光禄大夫刘向校刊了“六艺”,他们都创造了功在当代而利在千秋的业绩啊。自高祖刘邦建立汉朝一直延续到成帝、哀帝期间,刚好经过了一百年左右,这一时期作家风格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一直变化多端。但是,综括他们的共同特征,依然影影绰绰着《楚辞》的风姿,所以整个西汉时期,屈原的影响始终存在着。

跨过哀帝、平帝之后西汉衰败阶段不谈,单言东汉光武帝刘秀,只是迷信谶纬之学中的图符变数,并非真正用心扶持文艺的中兴繁荣。尽管事实如此,但在这一时期,狱中杜笃由于创作《吴汉诔》赐帛免刑,文书班彪因为草拟奏章特诏升为县令。由此可见,光武帝虽然没有公开招贤纳士,但是对于文人雅士还是有所赏识和特别垂青吧。随后明帝、章帝两朝,皇帝积极尊崇儒学,他们一方面在辟雍学堂里传习古典礼仪,另一方面在白虎观研究经纬数术,所以班固能够专心撰述《汉书》,贾逵可以用力创作《神雀颂》,甚至宗室中东平王刘苍也热衷书写歌赋扬名,而沛王刘辅的著作《五经论》得到广泛流传。在如此天子作则和藩王呼应的垂范之下,跻身文坛的文人雅士愈加踌躇满志而容光焕发了。自和帝、安帝再到顺帝、桓帝,虽然跨越半个世纪,但不足百年期间,却集中涌现出来一大批像班固、傅毅、崔骃、崔瑗、崔寔、王延寿、马融、张衡、蔡邕等精通经书典籍的鸿儒博士,因为他们各自都有代表性作品传世,这里就不再赘述了。然而,若将进入东汉以来的整个学术风气与西汉时代相比,后者与前者的最大区别,就是儒家学派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这一方面是在宫廷讲座中刻意宣扬的结果,另外就是社会实践中像选官制度的崇儒影响。到了汉灵帝时代,喜好文学的灵帝刘宏,自己写出了《皇羲篇》等书,并诏令天下文士聚集“鸿都门”竞技才学,但负责此事的乐松(汉灵帝宠臣历任鸿都文学、侍中、奉车都尉)等人,选拔的却都是适合他们口味的浅薄之人,所以当时太尉杨赐(东汉名臣其祖父杨震父亲杨秉均官至太尉)称这些人如同唐尧时坏人“驩兜”一样,而蔡邕则将他们比作皇帝身边的弄臣。因此,当时这些所谓“人才”的作品,从根本上就没有艺术价值。

东汉进入汉献帝时代,皇帝自身朝不保夕,整个社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而文学风气也随之起伏不定。直到献帝的建安末年,天下局势趋于相对平衡和暂时安定。当此之际,位居汉丞相的魏王曹操,本身酷爱唱诗歌赋;曹操一个儿子,即随后的魏文帝曹丕,敏于思辨而文采飞扬;曹操另一个儿子陈思王曹植,更是才华横溢,不但出口成章,且佳作琳琅满目。他们父子三人,纵横创业之中,不仅英俊豪气,而且艺术才华更是光彩夺目,所以在他们父子身边招徕了一大批当时的雅士名流。譬如王粲来自汉南荆州,陈琳降自河北袁绍,徐干于青州入仕,刘桢自东平随行;还有应玚擅长发挥丰富想象,更有阮瑀喜欢展示奇才技能;除此之外,像路粹、繁钦、邯鄣淳、杨修等人,时常环绕左右,大家欢聚一堂,或侍宴赋诗,或流觞饮酒,相互沉吟当做欢歌,彼此挥毫助兴谈笑。综合这一时期的作品,风度儒雅而又慷慨激昂,应属于最为突出的特色。究其根本原因,主要是社会长期动荡不安,遍地民不聊生,四处内心多怨,而作家的品格往往虑深情长,他们于挥毫之间,难免壮志喷发而气吞山河。待到魏明帝继位,曹睿兼备魏武、文帝遗风,尤其擅长乐府曲调,曾经于“崇文观”召集文人竞技,于是何晏、刘劭等人,相继展露才华。在曹魏随后继位的几任年幼皇帝中,唯有高贵乡公曹髦英俊典雅,作品不仅质文离奇瑰丽,而且眼界论说不同凡响。然而,所谓谈玄务虚、轻生寡欲的“正始文学”便诞生于此际,像嵇康、阮籍、应璩、缪袭等人活跃于文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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