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苗苗纤细的食指指点在太阳穴,一副苦苦追忆模样。
桌子有些宽,薛正平无法隔着桌子去安抚费力思考的精致小脑袋。他只能揉一下她的手:“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到。刚才之所以没有说,是不想惊吓你。”
柳苗苗抬眼望薛正平。
薛正平缓缓开口:“我明白,对方是大树,是礁石;我是浮游,是蛋卵。我就算是顶着压力接下这个案子,也不过是白费一场力气,辩护不嬴的。
可是,并不是能赢,才去辩护。
律师的职责,是代表委托客户发声,争取委托客户的最大利益。
我不能赢,但我的存在,至少可以给那个人一些压力。如果能因此带动更多人给他施加压力,重压之下,他就可能会崩溃。而如果人人都从自身利益出发,规避他,他就会毫发无损。”
柳苗苗露出诧然,继而些许嘲讽道:“你毫无征兆突然高大上起来,我有些不适应!是我看走了眼,你本来就是蒙尘宝玉?还是有别的原因?”
薛正平眼睛里冒出光来:“苗苗,你真是我的知己!”
“少来彩虹屁。说正经的。”
薛正平清了清嗓子,非常正经地开口:“看到那位母亲的一瞬间,我深刻感受到,我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那个哭泣的母亲,那个不曾谋面甚至不适合用‘孩子’称呼的19岁委托人,是我命中的劫。如果我不去接这个案子,我内心就永无宁日。
这听上去很玄幻,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苗苗,我知道我应该像别的聪明人一样回避这项委托,可,我,不,能。”
柳苗苗被薛正平的内心表白打动了吗?
并没有。
柳苗苗抽出被薛正平握住的手,恨意难平地将布餐巾掷到薛正平脸上:“屁!事实上,你只是想借此赎罪!”
薛正平那一瞬,表情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柳苗苗“嚯”地站起身,拎起桌上的小包,气鼓鼓转身离开。
薛正平一反常态,没有去追。
他只是坐在桌边,刚才的神采,全然不见,脸上只有落寞。
当那位哭泣的母亲一口一声呼唤着“救救孩子”的时候,他内心是煎熬的;当他不小心扫见那位妈妈泪水横流时,内心也是煎熬的;当他不知怎么想到“胎死腹中”一词时,内心已经不止是煎熬,而是剜心之痛。
那股“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就是在一浪比一浪高的痛楚中涅槃而生的。
柳苗苗说得对,就本质而言,他不过是想通过接下这项棘手的委托赎罪而已。
他不配高枕无忧从此平步青云,他得给自己制造点荆棘与苦难,算是与受苦受难的小黄扯平。
更重要的是,他不计得失奋力去救一个孩子,以此告慰因他夭折的孩子,爸爸心中有他。
至于能否辩护赢,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当然,一旦接手,他会尽力。
薛正平正陷入自己制造的悲壮英雄气氛里,不期然身边有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听错?你接手了康晶琼的辩护委托……哦,别那么吃惊地看着我……等等,你是吃惊我正好坐你们旁边,还是吃惊委托人的名字我竟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