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偏开马头,堪堪从敌军的槊锋前滑过。
就这,还是有百余骑收势不及,被当面的铁枪扎得人仰马翻。
远处观战的杨师厚,一颗心也在胸腔与喉咙之间反复跳跃。
当他看见张彦即将入阵的一刹,杨大帅也不免在想,能否就此崩溃呢?
影响战争的因素太多。哪怕他练兵有道,用兵有术,但是沙场之上,影响胜负的偶然、意外也是随处可见。
杨师厚是真的希望贼老天能帮一次忙。
可惜,事不如意常八九。
辽骑居然截断了后续近半甲骑,就那么片刻的耽搁,敌军竟又稳住了。
可惜。
可恨。
可叹!
辽骑果不虚传呐。
仗打到这份上,已全无意义。
以命换命,血流成河。
不算去年打关中,杨师厚上一次在北边大战,还要到天复三年征淄青,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自天佑二年,追随圣人南征山南东道赵匡凝以来,杨师厚就被留在南边镇守,作为襄州节度使,看着江西的钟传、南楚的马殷,更重要是盯着淮南贼杨家。
直到去年刘知俊反了,他杨师厚才被从南边召回。
实话说,南边的菜鸡可比北边的好啃太多。
这两年也就水军靠点谱,步军上了岸,守守城寨,据险而战还行,一旦旷野浪战,那就是个送。
骑军?骑军就更不成了。
当年杨行密是有点骑兵,可惜安仁义造反,被他自己毁灭了。
后来朱瑾跑到淮南,可惜也就早两年还蹦跶一下,这些年谁还看他有什么精彩表演么?
马都快死完了,还表演个屁。
当然,就南边河网密布,想抓住个旷野浪战的机会也不容易。
这一刻,杨师厚终于真切地体会,当年张存敬从瀛州撤军时的无奈。
早前听说张存敬无功而回,杨师厚亦曾自以为是地想,若是以他为帅,定不叫李可汗如意。
如今想来,是自己孟浪了。
敌骑大队未动,再杀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甚至可能自己还要多吃点亏。
“鸣金!”
杨师厚果断决定收兵。
下令的同时,杨师厚仿佛才想起来,据说去岁郑守义从振武军跑到天德军,杀穿河南地到过夏州城下。
初闻此事,虽佩服这厮腿长、勇武,杨大帅也没太放心上。毕竟,胡儿都是什么货色?何足道哉。可是结合今日一战再看,区区数千人就千里奔袭,在十几万胡儿的后院纵横驰骋,这支血里火里淬炼出来的辽军,确有其不凡之处。
对面鸣金,周德威也不想打了。
方才右翼险些崩溃,不片刻,老周就跟过了水一般,浑身湿透。
哪怕他反应迅速,让自己的亲兵迅速在中军侧翼列阵,倘若没有毅勇军截住后面的梁骑,胜负,亦未可知啊。
不,那就败局已定了。
李继鸾一旦溃乱,正陷于焦灼的中军很难不受影响。
两边都是憋着一口气,谁先泄了,谁就完蛋。
再说什么精兵,一旦失败的预期在军中蔓延,那崩溃起来,绝对让所有将军都能目瞪口呆。
闻得对面鸣金,周大帅也忙下令。
鸣金,脱离接触!
“不打了不打了。”
“哎哎哎,住手,你家他妈鸣金啦,不尊将令么。”
“我丢,鸣金了还扎,扎你娘。”
“哎呦,哪个遭瘟不仗义,又戳了爷爷一刀。”
“兄弟,差不多得了,还不累么。”
“撤吧撤吧,回去吃饭。就为屁大点赏赐,拼什么命啊。”
“这厮,看着眼熟,哎你是……
原本杀得两眼冒火的军士们,上一刻还在打生打死,下一刻耳闻鸣金声,立刻似被一碰冷水泼醒了,纷纷开始后退脱离接触,动作十分迅速。哪怕有几个糊涂蛋还在舞枪弄刀,都不用对面出声,自家伙长队头都要破口大骂。
还他妈打,没打够吗?
丢。
若非是阵前,早就一腿飞上去了。
……
郑大帅自己玩得嗨,根本没管身后事,也管不了。
这许多甲骑奔腾,屠子爷也只能顺势而为,不能逆势而动。
结果屠子爷这么一顺势而为,李仁福就很受伤。
马不如人,甲不如人,人也不如人。
出去千骑,回来六百多,一阵被杀三分之一。
那厮竟追着他李仁福四散溃逃仍不撒手你敢信?
李大帅跑慢一步怕不就要死了。
这是阵前啊,那边大军还在胶着,步军阵都快被打崩了不管,这么咬着我这仨瓜俩枣好么?
何必呢。
张彦所部同样损失惨重,折了四百余骑。有一多半是卢八哥的杰作。
来在杨师厚当面,张彦折腰怯怯不敢抬头。
杨师厚轻抚张彦后背,将他扶起道:“辽骑勇悍,果然不虚呐。”
这话十分真心。硬件软件摆着,没什么好不承认的。杨师厚回身向康怀贞道:“有劳康帅去与对面说项,各自接回阵亡将士,收拢伤兵。”又转回来对张彦道,“你也辛苦陪康帅走一趟,将那一众弟兄接回。”
张彦同样心忧倒在阵上的军卒。那可都是宝贝疙瘩,哪怕生还的希望渺茫,也要亲去看看。遂领命与康怀贞去了。
杨师厚目视满脸颓丧的李仁福,心中就一阵阵烦乱。
粗粗估计,这阵得死了二三千精锐,十分之一,损失不可谓不重。当然,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对面死再多,他不心疼啊。除了康怀贞、王景仁部,剩下可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死一个都肝疼,何况一战死了上千。
杨将军心情大坏道:“哼,此战因你而起。今夜大酺,犒劳将士,你速去准备。此外,伤亡将士抚恤,亦要着落在你头上。
明日午时前,我要看到钱帛。
否则,哼!”
李仁福心里凄苦,这把要出大血了。
但是面对这个杀神,李仁福哪敢反对。
反对,估计夏州就完了。
岐王来抢,辽王来抢,王师来也抢……
还让不让人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