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元氏城里的愁云惨淡不同,高邑城中则是一片喜气洋洋。
赵贼一触即溃,辽贼也走避锋芒。
尤其是河滩一战,北面行营彻底摸透了辽贼虚实。
步军万余,肯定不足二万,骑兵大概有个二万来骑?比原先以为的可能稍多一点,但偏差不大。
这万多步军不在话下。
战场如此逼仄,面对如山如海的梁军甲士,那二万辽骑又能玩出什么花来?
就这么一路推平过去,简单粗暴。
将军们欢天喜地,仿佛胜利已在眼前了。
尤其是渡河架桥的李思安最兴奋。韩勍那边是捏软柿子,他可是跟辽贼硬碰硬。虽然一战死伤二千多,惨是惨点,但是有面儿啊。
想当初在魏博,他李思安被李可汗硬熬了四天三夜,最后大败亏输。他李某人不得不跟张存敬两个写了份报告给全军学习,那真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今天硬刚梁军主力,实打实的军功,总算稍稍出了这口恶气。
李思安酒到碗干,若非惦记着明天要好再立新功,直接能把自己喝躺。
王景仁王大帅心情同样舒畅。
他老王一向作风硬朗,在梁朝这是没办法,弄得窝囊。他是搞不清楚这帮梁将是吃错了药么,怎么突然都转性了,干活这般落力。正因知道自己处境尴尬,所以王大帅对于本次北征心里多有忧虑,直至此时,心中的阴霾终于褪去许多。
拨开乌云见日月,风景如此美好。
“善哉!”看看天色不早,王景仁起身,“酒先吃到这里。辽贼跑去元氏,主力尚存,我等不可懈怠。大军即已过河,明日怎么打,还要早早定下方略。”说着就向副帅韩勍道,“韩帅,有何妙策破敌?”
舒心是有些舒心,王景仁却不敢得意忘形。在梁朝混,坑太多,还是得让这些老梁将冲锋在前。总之王大帅拿定主意做缩头乌龟,只要这帮混蛋有一点异状,他立刻按兵不动。
拿下赵军大营,夺取军资不少,但是韩勍总觉着很不完美。
放了赵贼退走,韩哥儿觉着是煮熟的鸭子从盘里飞了,非常难受。便将酒碗一顿,道:“妙策?用甚妙策。无他,渡河杀贼尔。”
王景仁给他点赞,道:“好气魄。渡河杀贼!”领着众人吃了碗酒,道,“只是有一桩。我观辽贼似未用全力,或已有去意。贼子烧了浮桥,待明日我军伐木搭桥过河,只怕贼众已走了也。
赵州城坚粮足,若为贼兵据守,则甚是麻烦呐。”说着,两眼仔细观察众人,看看都是什么态度。
阎宝忽道:“果然不妙。”
韩勍蹙眉思索,王景仁所述还真是麻烦。架桥那得有材料,之前渡河顺利,那是有许多时间准备。此刻两手空空,等伐木备妥再架桥,辽贼只怕就跑远了。脑海里将左近地形水文想了一圈,有些为难。
李思安看众人皆在沉思,感觉自己可以出场了。
便听李某人打着酒嗝道:“此有何难?”先一声引得众人看向自己,才又道,“连夜拆了济水之桥,材料搬过来,这不就有了?
今夜动手,明晨搭桥。
赵贼辎重、马匹全失,便是辽贼跑了,赵贼也跑不快。
先破赵贼,再破辽贼可也。”
韩勍闻言双目放光,心说李思安这厮是脑子开了光么。
这辗转腾挪玩得,真行。
没有辽贼保护,那点赵军根本就不够看。而一旦赵军覆没,辽贼也将独木难支,是必败之局。韩勍忍不住大赞:“妙,妙啊!”
王景仁亦觉可行。
众将皆向李思安投以钦佩的目光。
李将军正要再显摆两句,忽闻军士来报,天子有急信到。
韩勍想起来哥们儿只顾喝酒,都把天子这茬给忘了,心觉很不应该。道:“王帅,向天子报捷了么?”
王景仁闻言亦觉惭愧道:“哎呀,还没顾上。”张手唤来掌书记,让他抓紧写份捷报,速速给天子送去。
当众验了火漆,王景仁笑呵呵地拆开天子急信,这脸色就跟变戏法般迅速阴沉下去。众将见状,知道不是好事,人人心中一沉。
韩勍道:“王帅,天子有何话说?”
王景仁将那书递给韩勍,默默不语。
韩勍看罢,心也凉了大半,将书信递给阎宝,道:“天子来信,要我军在柏乡持重,勿要轻敌北进。”
众将闻说,皆觉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无比难受。
在坐各位,哪个不是血里火里杀出来的有胆有识之辈,眼看前敌羸弱,正要建功,突然天子说要持重,这谁受得了。
对此,王景仁是绝不出头,道:“圣人说得明白。晋阳空虚,已下令杨帅在南边出兵,要我军静观其变,待有可乘之机,再顺势破贼。”
信已传到李思安手里。
将信看了又看,越看越是难过。此次北伐,从刺探敌情到推动大军北进,李思安觉着都是自己的功劳,今天渡河也是他打得硬仗。正想扩大战果,立下大功,天子却来这么一出,浑身无一处不烦躁。
可能也有些酒意上头,李思安咬咬牙道:“王帅。这书发出时,圣人尚不知我军已取得胜势。让杨帅在南边动手,是圣人基于此前局面,意图拉扯辽军,为我北进创造良机。
然洛阳毕竟远在千里之外,战局瞬息万变。
今日一战,贼兵颓势尽显,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收获战果,岂可因此书而止兵不前,贻误战机?”
李思安说着就觉思路打开,举着书信起身道:“昔年清口一战。庞师古拘泥于圣人一份阵图,至丧师身死,亦使平定淮南至今遥遥无期。
葛公审时度势,万余精锐得以保存,事后圣人亦不见怪。
兵法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书中持重之言,是圣人怕我等孟浪。
但我观圣人之意,终是要待有可乘之机破贼。
持重是末,破贼是本。我等切不可曲解圣意,本末倒置。
既胜势已成,我等岂可拘泥,坐视良机消逝?我相信,若圣人在此,晓得今日之胜,亦必会令我等乘胜追击,早定胜局,而不会有此一说。”
李思安引述清口一战,众人都很清楚。
当时朱三哥已经平定郓、兖、徐州,而淮南杨行密还是一塌糊涂,便想着顺手连淮南也做了。为指导前线作战,朱三哥不知哪里的灵光闪现,给前方主将庞师古、葛从周的书中,详细安排了扎营地。
要说你指个行军路线、协同的日期,哪怕大致建议个范围也没错,但是过于具体就不好了。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事,那不是用兵如神,是酸丁胡吹。
好死不死,三哥给庞师古选的清口地势低洼,边上就挨着淮河。庞师古是个好同志,领导怎么说,他就怎么干。结果杨行密丧心病狂,扒开了淮河大堤,学关爷玩了把水攻,将庞师古所部一波带走。
葛从周当时领着三四万偏师打寿州。战前朱三哥对他也有统筹安排,但是杨行密把庞师古的脑袋和印信旗帜给他一展示,一条葛二话不说直接撤军,直接就把三哥的军令擦了屁股。
虽然退军路上遭淮南军围追堵截,损失不小,但事后朱三哥也没有见怪,反而对葛从周信赖有加。
所以,这个例子还是有些说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