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城下的这场战斗,最大意义就在于让这些土生蕃儿明白了一个道理。
唐朝爸爸,还是你爸爸。
两军列好阵势,李承嗣不急进攻。
李都统初来乍到,总要让本地土着先表演,还得演个够。
时下还没有诸葛丞相七擒孟获的传说,但是,此中精髓李都统十分了解。常年与胡儿交往的李都统深知胡儿的秉性,那就是欺善怕恶。作为外来户,要立得住,首先就要胡儿们服,要胡儿们怕。
讲道理?
呵呵,刀子就是最好的道理。
刀子不硬,那也不必费那个口舌。
党项羌果然没让咱李都统失望,甚至都没让他等太久。
眼见唐军果然人马不多,很有信誉,气焰嚣张的山民们便率先发起进攻,呼呼啦啦就冲上来。
举刀盾的。
舞大枪的。
耍粪叉子的。
这一窝蜂跑哦,气势非常磅礴。
就是有点混乱,一去不回头的那种。
若是唐军作战,总要缓步逼近,在相距百十步的地方再冲锋。为什么呢?再壮的牛,他体能也是有限的。背着几十斤甲,前面跑猛了,后面怎么打。至于为什么要在百十步停一停,因为正好可以放箭。
好歹先射一波远程输出,遇囊糠的,可能直接就崩了。
党项的勇士们不同。可能是不懂节省体力,也可能是因为没有铁甲累赘,总之山民们是隔着大老远就开始加速,渐渐跑得飞快。
郑大帅赞叹,这都是要赶着投胎么?
看党项羌这般配合,李都统很想直接怼上去干吧。临了觉着还是不要太浪,该做的技术动作要到位。便下令耶律滑哥所部撤退,准备从阵后兜到外围去侧击,顺便勾引得对面的汉子们再跑快些。
果不其然,滑哥这边一走,山民们以为阵前的祷告灵验吓跑了唐军侧翼。于是,淳朴的山民们一个个顿觉神明护体、刀枪不入,气势更加如虹。
奔跑,奔跑。
跑向胜利,或者跑向死亡。
本来想再稳一稳,可是眼见着敌军彻底跑散了架子,李承嗣终于忍受不住。
面对梁军他哪敢浪啊,憋屈了这些年,简直要死。
今天难得抓到一次放松的机会……
在脑海里,李承嗣设想了几套方案。
比如,两翼包抄,中央突破。
比如,侧翼包抄,交叉突击。
比如,甲骑中央突破。
看一眼身边轻松惬意的郑副都统,李都统一声令下,中军擂鼓进兵,全线压上。他决定中央突破,给这黑厮秀一波。
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同样作为军中大将,尤其是身份地位相仿的大将,岂能没有胜负之心。
明明自己才是李哥麾下第一勇将,但自从这黑厮到来,李承嗣就总觉着处处被人压了一头。
最早独立成军的,是秦光弼与郑守义,他李承嗣就没有轮上。当年李哥也跟她谈过,不能精兵强将都放出去,可是,着实耽误了他的进步。
在山北,李承嗣也尽力表现。
比如,明明雪夜奔袭牙帐,前面参与准备有他,战前侦察是他,突骑破营冲得最快的也是他,但是最出风头的却是郑守义。
又比如,自己镇守山北多少年,平平稳稳。只因换了张德举止失当,惹出大篓子,却又是郑守义跟着李老三远征扶余,成就了这黑厮的威名。
再比如,入塞。
正是他李承嗣跟着李哥大破李思安,而且赢得干脆利落,明明郑守义捉住张存敬完全就是个意外。但是就因为郑守义是独立作战,而他是跟随带头大哥,最后出名的还是郑守义。
至于说辽王治下的第一个属镇节度使是郑守义,这就更让人愤愤不平。
如今,总算彼此都是一边齐的节度使了。
进度是追上来了,可是,心里的不痛快却不能说没有。
直接打一架太掉价,所以,李都统就决定给郑副都统上一课。
就在这夏州城下,要让这黑厮看看,仗,应该怎么打。
就在这夏州城下,要让这黑厮看看,这仗,还可以怎么打。
随着旗鼓变换,李都统的怀远军以一千八百铁甲步人居前,迎着党项羌稀稀拉拉的箭矢,就撞了山民们一个满怀。
看到这里,是不是以为没什么差别?不都是凭着甲兵精利正面硬车么?
不不不,这里差别可大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承嗣的中军是比郑守义高一个层次的存在。
铁甲步人正中的六个大队,总计三百人,在行进中组成了两个三角形的品字阵。一队在前,两队在后,此三阵略略前出。左右大队有持弓的,行进中丢了长槊,举弓伴随。每行数步一射,箭雨交叉落于这六队人前的敌军阵中。
那山民们衣甲不全,面对唐军利矢,几无抵抗之力,片刻被射塌了不少,哀鸿一片。那突前的六队甲士便沿着利矢砸开的空间,挺着长槊向内猛扎。
手里是丈八的大枪,身上是精铁的坚甲,泥石流般撞进山民的阵中,横冲直撞。其余各大队也都默契地配合起来,使弓的远程输出,玩枪的短兵相接,手法之娴熟,效果之良好,直叫郑大帅叹为观止。
什么?你问弩手呢?
弩是破甲的,这还有必要用弩么?不觉着碍事么?早就丢啦。
这时候一杆大枪上去扎不是更有效么?
与此同时,伴随行进的左右两翼骑士也不闲着。
开始步军行进时,他们有意错后,却待铁甲步人接敌前后,就在对面的山民们将乱未乱的一瞬,甲骑突然启动加速。
具装甲骑起步是慢,但这身后这不还有没披马甲的选手么。
距离确实近了些,来不及加速到极致,可是,已经足够用了。
骑士们巧妙地选择了混乱的边缘突入。
他们既不让铁甲步人干扰到自己,也没有扰乱了自家铁甲步人的进攻。他们是顺着缝隙猛打猛杀,给对面的山民们制造了更大的混乱,亦使得突入敌阵的步军更加得心应手。
慢一步的具装甲骑就跟一大群缓慢而沉重的老犀牛般,又沿着前面战友开出的通道进行二次输出。
什么?斩马腿?
抱歉,那是高技术动作,你指望一群乱了套的山民完成,过于强人所难喽。
要说这南山党项其实底板不错,一个个牛高马大的,赶上老屠子这样的七尺大汉就不止一个两个,都是上好的兵苗子。若能熬到拓跋家占据灵夏,广蓄粮储,以中国之法编练之,以铁甲精械武装之,必是一支劲旅。
横山步跋子是也,谁见谁难受。
可惜,此时他们还不及蜕变,没有经过职业武夫的淬炼,没有铁甲,没有长槊,没有强攻劲弩,没有严整的军阵。
可以说,除了个好身板,山民们一无所有。
面对大唐的职业武夫,既无招架之力,更无还手之功。
便是人数多了数倍又如何?
猎弓绵软,箭矢不能破甲。
刀剑短小,尚未及敌身,自己就已被长槊切断了脖颈,捅破了肚肠,血洒疆场,魂游地府。
接站如此顺利,李都统忍不了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副都统老屠子压阵,李承嗣披着几十斤甲一个飞跃跳下将台也不怕摔死。屁滚尿流地爬上马背,李都统端起小两丈长的大枪,亲领五百卫队就走,一溜烟冲出去了。
还讲什么战术,就杀吧。
李都统的卫队五百骑,是典型的战骑。
人着铁甲,马披毛毡。
伴随铁甲步人前出的一千骑兵,已经展开了短促突击,将面前的山民打散。李都统就沿着前军已经打开的通道,直奔对面的敌军将旗而去。
党项羌烂归烂,仁福将军的一杆大纛还是很显眼的。
望见辽贼主将亲来了,仁福将军顾不上其他,掉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