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沉默只持续了片刻,便又被何梦锦自己打破,她笑道:“我说傻话了,你们别介意。”
虽然这样打着圆场,但在场的几人是何等心思,那期间的意味又怎么体会不到。
贺兰珏举杯浅浅的尝了一口,深邃的眸光锁定在何梦锦那略显失神的脸上,问道:“那你以前是怎样过的?”
“以前吗?”何梦锦低头,看着白玉盏中清凉的桂花酒里倒映的那一轮被葡萄藤斑驳的月,喃喃道:“是和家人一起过的,我爹爹很严厉,但每一年的团圆节这一天对我格外的宽容,他会默许我随哥哥们出门游玩,其实也不单是这一天,他一直都对我宽容,只不过严厉是他披着的唬人的样子罢,傍晚时分,护城河边站满了放花灯的百姓,好不热闹,还有街道上挨挨挤挤叫卖的小贩,还有那些平日里在家吃不到的零食,小玩意儿,哥哥们对我极好,任是我有什么要求,再是无理取闹,他们也会尽力去办到,然后我们一直要疯玩到歇了市,消耗了所有的体力,才意犹未尽的回家,等着我们的,是娘亲已经备好的一桌子美食,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赏月闻花香……那时候的日子……当时不觉得弥足珍贵,此时再回首……”
说到这里,何梦锦没了声音,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怕自己再说会将自己心底的秘密全部宣泄出来,怕自己会借由着两分醉意失态。
“你以前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眸看向唐铮,不过随即又想到这人十四岁自唐家脱颖而出,几乎造就了一带传奇,但究其背景是因为他的父亲兄长身死敌手,唐阀面临倾覆。靖地处于危难之际。
在此之前,没有谁听到过靖王庶出的三公子这个人。
想来,过往也一定不是多美好,估计唐铮亦是不愿意回想提及,她正想转个话题,却见唐铮靠着石台,半支着腮,目光越过密密匝匝的藤条,那闪烁着繁星一般灿烂的眸色里,第一次让何梦锦瞧见了几分落寞。
他道:“早些年对这没什么印象。甚至有些讨厌这一类的节日,因为那一天,我娘亲一早就要梳妆打扮整齐了。陪着几位夫人去给王妃请安,要陪着笑脸,陪着小心翼翼,那一天王府里格外热闹,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有。还有其他家族的孩子,但是我都只能远远避开,娘亲告诉我,不能去招惹,万一惹了麻烦,她护不住我。而作为父亲的靖王,几乎都是忘了我的存在,更不会护我。”
他的声音本是洪亮。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音调依然不改其清越,但何梦锦依然听出了几分苍凉味道。
“所以,我不喜欢这节日,不但这日子。过年元宵都不喜欢。”唐铮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饮下。还觉得不过瘾,抛了杯子,抱起坛子猛的灌了一口。
何梦锦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安慰的话太矫情,而且,他这般光风皓月般洒脱的性子,也不需要人的安慰与同情。
正想着,却见唐铮把话锋一转,对着贺兰珏道:“你不要笑话我,你也定然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闻言,贺兰珏神色依然平静如深潭,他放下酒盏,但这一次却出奇的没有反击唐铮的话,“在我的字典里,自八岁那年开始,便再没有团圆节,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是一样,这一日亦是没有其他的区别。”
他说话的语气清冷,似是万里雪山之上弹奏的冰弦,悦耳动人,却带着亘古不化的孤冷。
何梦锦眸色微动,日日都是一样的,这一句,让她心头不免多了几分痛惜。
这一日对他们来说已算特别,但对贺兰珏更甚,他的生辰。
就说街边乞丐,到底都还有个生辰,有个念想,而他,竟是自己都淡漠了,这样的人生该是活的有多寂寥?
实在不忍心再想下去,她举杯,碰了碰唐铮的酒坛子以及贺兰珏眼前的酒盏,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难得我们三个失意落寞的人能聚到一起,一生里也不知道有几个这样的日子能在这样的月色下敞开胸怀,敬你们一杯。”
说着,她已经豪爽的饮下。
贺兰珏抬眸,深深的注视了她一眼,那如同琉璃般夺目的眸光里第一次多了何梦锦看不明的情愫,然后他举杯,跟着何梦锦一起,饮尽了杯中酒。
唐铮自是不必说,他干脆利落的喝了一坛子酒,然后晃了晃空坛子,对着何梦锦不满的道:“你这也太小气,才这么点,怎么够喝?”
何梦锦笑着招呼下人再上了两坛,打趣道:“不是我这酒少了,是靖王殿下您的酒量太好,只怕是要把我喝穷了,要知道,贺兰王府的俸禄我都还没领上呢,再被你这么喝下去,铁定要让我喝西北风的!”
说着,递了一坛子给他,继续道:“今年新酿的桂花酒就剩下最后这两坛了,要是有机会,明年我再多酿一些,埋在这葡萄藤下,若是你们来了,就有的喝了。”
“好。”
“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