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森嘿然,丑奴续道:“可是,我那孩儿却是误食了老二的毒药,若是他的孩子,这自然说得通,但是死的却是我的孩儿,嘿!诸位还想不明白么?”
在场的多是些百姓,除外便是捕快和罗府中人,他们大多听不大懂全局,但丑奴的这话却是明白的,就在他们低声谈论时,丑奴又道:“师父自小给罗老二取名为多多,乃是多多益善之意,不想这恶贼竟做出弑师之举,我想请问在场诸位,这种狗贼,当不当杀?”
众人哗然,这时大约也明白个大概,原来玄奘法师说的凶手罗施主,竟是这不曾死去的庸人罗丙!
罗兰不语,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唐森见状轻轻摇头:“罗施主,这些年来罗多多施主身子渐弱,恐怕……”
罗丙哈哈大笑:“不错,让罗老二就这般死去,当真是便宜了他,这十余年来,我在他酒菜中下毒,分量极微,但却有奇效,先是绝后,近几年更是五脏渐衰,这次若不是大师介入,我定让罗老二生不如死,直到手脚全废,想自尽都不成!”
耳大人作为这桩案子的主审,他现在仍是糊涂的,只听他道:“那个,那个,大师,本官还是有些不明白,大师与这丑汉说了这许多,还不曾说过韦受之死一案中,罗楠是怎被害的。”
庸人罗丙这时却不说话了,唐森瞧他一眼,道:“贫僧派戒色去九宝阁时,现场早已被布置好了一一凶手将罗楠施主迷晕,又将韦受施主的尸体搬入。”
耳大人问道:“那这小和尚瞧见的有人走来走去又要怎地解释?”
唐森道:“非人。”
耳大人眉头一挑:“难不成是鬼?”
唐森道:“戒色,呈上给耳大人瞧瞧。”
戒色领命,从怀中拿出在九宝阁后发现的羊皮呈给耳大人。
唐森道:“这羊皮乃是戒色在九宝阁后寻得,在九宝阁中老衲也在无意中捡到一块,耳大人请看,这羊皮做成人形状,正好印在纸窗上,便与人影无异了。”
耳大人道:“可是大师,这人形羊皮要如何才能动起来?”
唐森心里暗骂一声蠢材,道:“那九宝阁中有洞,凶手只消找一竹竿穿入,再将羊皮挂上,稍加控制,罗楠施主在屋内走来踱去的假象便形成了,等时机一到,从洞中抽出竹竿,凶手便有了不在场证明。”
“原来如此,那,那大师又是如何猜,啊不,推出来的?”
唐森道:“欲使这羊皮成影,须得借助灯盏,凶手将竹竿连带羊皮抽出之时,不小心带倒油灯,羊皮上沾了火油,在地上有些轨迹。贫僧据灯头方向寻觅,发现了墙上洞,又在字画上发现刮擦痕迹,最为重要的是,这洞并未开在印有鬼医门标记的画后,更是证明此人与鬼医门有关,且极为尊师重道。”
罗丙笑了,笑得很真:“大师果然聪明过人。”
唐森看着庸人丙的笑容,皱纹满布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作伪,却令他不寒而栗,对于一个很久之前就有生死觉悟的人来说,目标才是最终目的。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
所以唐森知晓,从一开始,他便没有任何机会救人,仿佛确如佛理所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师兄。”
罗多多走了出来,众人让开一条路。
此刻他光了头,一脸平静:“师兄配药功夫天下无双,为弟自知命不久矣,但有些话,须得说清楚。”
唐森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呼吸窒堵,他知道罗多多要说些什么,在他看来,罗多多这样向佛甚至有些迷信的人来说,是不可能杀害自己的授业恩师的。
“师父的遗书,是为弟所留。”
庸人丙微微一震。
“加害他人性命,为弟自知责无旁贷,更何况是为弟敬爱的师兄,为弟依照师父的意思为师兄配送行毒药,却悄悄减了分量,师父故去后,为弟想过自尽谢罪,却没有做成。”
庸人丙道:“老二你还是怕死的。”
“是,为弟是怕死的,却无时无刻不在侯着这天到来。”
“想死在我手上?”
“为弟自知罪无可恕。”
“我已然成全了你。”
罗多多望向尚未与其父女相认的罗楠:“能放过这孩儿吗?”
“晚了。”
罗多多再不与他言语,走到唐森面前,合十行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得大师剃度点化,再无遗憾,圣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大约如此,盼来世,再听大师教诲。”他说着,脸上升起一抹潮红,渐趋酱紫。
罗兰想上来扶他,却被他单手所拒。
罗多多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美不胜收,他跪下,面朝师父下葬的方位屈身、扣头、伸腿,整个身体贴到地上。
五体投地,却再也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