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苑府少主人苑良玉见叶天涯眉目间流露出一股凄恻之色,多半是想起亡故的亲人,颇觉无趣,拍拍他肩膀,笑道:“喂,不要难过了。你也该饿了罢,厨房里有馒头。你快将这四本书收好,赶紧放牧去罢。”
叶天涯离去后,苑良玉望着他的背影,苦笑摇头,自言自语:“想不到这个苦命的穷小子居然还是个书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为甚么我偏偏不喜欢读书呢?这小子比我还小一岁,却能过目成诵,不但尹夫子常常夸奖,姊姊让我多跟他学,而且连爹爹做过朝廷命官的大人物,也把他夸得地上少有,天下无双。”
叶天涯照例先去厨房用白布包了几个热馒头,又到偏院牵出一头黄牛,赶着羊群,离了苑府后门,悠悠然出镇而去。
这般牧童、黄牛、羊群出入小镇的情形,日日如此,寒暑不间,四处乡民俱已是司空见惯了。
其时方当初春,牛羊所食,多是干草枯叶。
但见这小牧童骑着黄牛在旷野间漫步而行,口中念诵着口诀,手上比划着招式。过不多时,便将羊群赶在一个水塘边,让其在岸旁自行吃草。
他跳下牛背,信步走到一个土丘之上,一眼望去,但见麦田青青,平野莽莽,有几个农夫在远处忙碌劳作。
水塘对岸一大片黑沉沉的树林,正是这小牧童夜夜前往练功的所在。树林的另一侧,便是已被烧成白地、无人敢去的叶家村废墟。
叶天涯呆望着废墟方向,想起早晨在苑老爷书房中与苑少爷的一番话,不觉又勾起了他的心事来。
自从五年前做了苑府牧童之后,他便不再东游西荡的混日子。每日里放牛牧羊,在各处旷野间闲逛。
如此忽忽过了数月。转眼间他父母、两个姐姐已去世一年了。
有一天上午,也就在这个水塘边,半空突然轰隆隆一个霹雳。抬头一望,只见阴云漠漠,早已遮没了半爿天,雷雨将至。
他心想:“快下雨了,还是将牛羊赶到前面树林里避雨吧。”
其时方当炎夏,大雨说来就来。一阵凉风吹过,闪电连晃,空中焦雷一个接着一个,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叶天涯冒雨赶着牛羊进了树林,片刻之间,全身早已湿透,雨点打在脸上手上,一滴滴的反弹出去。
他将羊群聚拢,清点无误,这才抱膝坐下,倚树休息。
风雨之中正自朦朦胧胧的靠在树下打盹,忽听得树林深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叶天涯一惊而醒,急忙跳起,伸长头颈,侧耳听去,风雨中又是“啊”的一声惨叫,同时隐隐传来砰嘭、喀喇之声,劲风互击,显是有人斗殴。
先前他做小乞丐之时,曾见过市井流氓打架拼斗,甚至动刀弄枪,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此际荒郊野林之中,凉风飕飕,雨声杀杀,那厮斗声在他耳边响起,竟尔听得清清楚楚,显非寻常。
他好奇心起,于是抛下牛羊,大雨中蹑手蹑脚的循声走去。
不料只行得数十丈地,突然间“啊唷”失声惊呼,险些晕去。只见林中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八九具尸首,兵刃四散,鲜血满地。
雨水流成了一条小溪流,水中混着鲜血,把大地片片染红。
当时他只是一个十岁孩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死尸,心中害怕之极,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
他急忙撑持着爬起,欲待逃开,猛听得半空中响起蓬蓬蓬之声,密如联珠,夹杂着喀喇喀喇声响,枝叶连同雨水纷纷落在他头上脸上。
叶天涯一抬头,眼前一花,只见水帘一般的大雨中有两条灰影掠过,一前一后,如两头大鸟般飞在半空,同时蓬蓬蓬之声不绝,倏忽间已在林木后隐没。
正自暗暗骇异,但听得蓬蓬蓬之声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蓦地那两个灰影又从林木后转出。倏来倏去,时隐时现,只在他附近的树顶团团打转。
叶天涯又惊又奇,瞪大了双眼,渐渐看得分明,风雨中荒林间两个灰色人影一前一后的追逐恶斗,却哪里是什么大鸟?
只是那两个相斗之人显然都是绝顶高手,盘旋来去,倏上倏下,身法快捷无伦,足不点地的凌空飞行,在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儿眼里,自然是见所未见了。
那二人在一株株大树间拳来脚往,窜起跳纵,斗得紧迫异常,当真是快如狸猫,捷似猿猴,即令是真的大鸟,也远远不及。
由于二人相互跳荡激斗,拳掌劈击,发出蓬蓬之声,偶尔击打在桠枝上,便即喀喇一声,断枝坠地。拳风掌声,端的是声势惊人。
叶天涯只看得目瞪口呆,恍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