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门的一个房间外,数十名禁军手执兵器,把房间把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周围的屋顶楼上,还有数不清的暗哨潜伏,似乎担心有人前来劫夺。从他们的架势上不难看出,这个屋子里,一定关押着一位极其重大的要犯。
一个三十出头的书生提着饭盒,在衙差的带领下来到房间里,望向床上躺着的那个披头散发、遍体鳞伤,手脚上还带着铐镣的背影。
“正淳兄……”
背影缓缓转过身来,睁开眼睛看清了楚来人,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似的。若非身上带着铐镣,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杀了他。
“你还有脸来见我!”虎落平阳的段宇飞被软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好几天,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到这个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哪能不趁机出一口恶气?
书生沉重地走上前,打开食盒,摆上酒菜,给两人各倒了杯酒。“是我对不起你们段家。今日特来见正淳兄,负荆请罪!”说着,向段宇飞郑重地叩了个头。
段宇飞冷笑道:“不敢当。现在我是你们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犯不着跟我来这套假惺惺的。”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可我何尝不痛恨我自己呢?当年我沦落在晋阳街头卖画为生,是汤公和二小姐的知遇和照顾才让我得以体面度日。我未满周岁就和母亲失散,若非段氏一力相助,我可能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段家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可是我却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们的事。即使禽兽,也不过如此……”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为了报答仲父对母亲二十八年的照顾,报答他对我这几年来的教诲。”
“你要报他的恩,不为段氏进一言也就是了。可是你居然出卖我们,还反过来帮助朝廷捉拿于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良心吗?”
郑泽慷叹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即使明知是错,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我不想出卖汤公,但仲父的逼问却让我别无选择;我想就此收手,刑部尚书骨仪却以我和二小姐的事苦苦相逼!我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只好一再为他们出谋划策。如果不是为了仲父和母亲,我宁可寻个干净处自我了断,也强似夹在不能两全的忠义之间,忍受这无边的痛苦度日如年啊!”拿起酒杯,仰头把一杯酒灌了下去。
段宇飞被他这一席话深深地震撼了。这一刻,他仿佛读懂了这个文弱书生内心的痛苦和煎熬。他本是一个洒脱睿智的人,可是却因亲情的羁绊,卷入了本不属于他的斗争之中,在私人恩情和家国大义的夹缝中苦苦挣扎……
想到这里,段宇飞站起来拍了拍郑泽慷的肩膀:“玄成,你别自责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终于明白了,大闹京城那晚,婉妹为何喝得酩酊大醉。忠义难两全,我们各为其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朝廷这边,有你的忠,你的孝;段家那边,有你的情,你的义,夹在中间,确实难以做人。换成我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是这样的选择。”
“正淳兄……”
“婉妹虽然性格刚烈,脾气暴躁了些,但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也会理解你的。索性现在我还活得好好地,你虽然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但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差的后果。就是我们的义军,也没有受到削弱,还在大姐的带领下发展壮大了。你就是有再大的过错,父亲也会原谅你的。不过,自古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天下百姓选择了我父亲,你和景大人,能舍小忠而就大义吗?”
“我……”郑泽慷沉吟道,“如果仲父能想开,我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段宇飞欣慰地点点头:“好,好,好,婉妹没有看错人。你郑泽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好好珍惜和她的这份感情吧。往后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祝福你们的。”
“三公子,你的意思……”郑泽慷愕然不解。
段宇飞苦笑道:“也许我再也见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但是我希望,你和婉妹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时,房门开了,一名禁军首领带着人闯了进来。“殿下有令,带段宇飞。”
郑泽慷冲上来跟那将领评理:“你们要带他去哪儿?骨仪大人可是亲口答应了我的!”
“我只知道,监国殿下有令带人,其余一概不知。带走!”
段宇飞对着郑泽慷惨然一笑:“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他握住了郑泽慷的手,“玄成,答应我,好好地活着,照顾好我妹妹,不要让她痛苦一生。”
郑泽慷泪流满面,痛苦地点了点头,和段宇飞诀别。
段宇飞欣慰地笑了,头也不回地跟着来人走了。
郑泽慷呆立当地,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伏地痛哭:“天哪,为什么你连一顿和解的酒都不让我们喝呀?正淳兄,是我害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