憬集在袖春楼住了几日，白日里楼中管弦之声从未断过，吹拉弹唱之声也是不绝。每日去显贵人家里弹上一曲唱上一处，便是在袖春楼中百次千次的练习。果真应了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憬集趴在栏杆上，问身旁的燕舞：“燕舞姐，周瑜不常来这里吧？”

“不常来。”

憬集粲然一笑：“也对。‘曲有误，周郎顾’，大家练曲子的时候常出错，他要来这里，岂不是脖子都得断了。”燕舞拢了拢袖子，惊觉身边的少女容颜俏丽，初相见时候，虽说能看出底子不错，但面容憔悴，双眼无神，连那几分漂亮都打了折扣。此刻她眼神中仍旧蓄着悲伤，却偏偏丝毫不表露，面上还活泼开朗，难怪凌钰那般看重她了。

“听说周瑜长得很好看对吗？”憬集见楼下姑娘一曲完毕，又忙着鼓掌。

“天人之姿。”憬集点点头，又问：“比凌钰还好看吗”燕舞注视这憬集，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憬集陡然觉得自己这玩笑似乎越矩了，于是笑道道：“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周瑜了。”

“这世间能有人比得上凌公子呢。”燕舞轻声问道：“你说呢？”

憬集默然。凌钰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天界上神，十万余年的修为，沧海桑田看过几轮，行事滴水不漏，论这人世间的确无人能及他万分之一。可是啊，憬集叹道：“他有时候太冷漠了。”

“就这一点，他就输给了这人间任何一个人。”憬集笑叹，一脸求认同的神情看着燕舞。

燕舞忍不住一笑。“有谁又是天性冷漠呢？他经历多少，我们哪能知道。”憬集听她这轻声话语，才发觉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对凌钰是有抱怨的，而身边的这个女子，对凌钰是满怀的心疼。她猜测过凌钰秘而不宣的过往，却永远无从得知凌钰的身份。十年前凌钰救她一命，想必那时候她已经芳心暗许，这十年间，她饱受思念的煎熬，但见到凌钰却千言万语留在心间，半句也不吐露。

“凌钰的确是好。可惜他永远都不会懂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与其说他冷漠，不如说他冷血。”憬集俯头揉了揉眼睛，突然不想再往下说。

“你知道什么。”燕舞叹了声气，“这几日见你对楼里姑娘都好，何苦这样针对凌钰。”

“他曾经······”燕舞顿住，“周瑜来了。”

容颜绝美的少年寻了偏僻的位置坐下，燕舞拍掌两下，众排曲的姑娘都停了下来，周瑜抬头望来，笑着对燕舞颔首。憬集跟着燕舞下楼去，却对方才燕舞被打断的话耿耿于怀。

他曾经？凌钰曾经怎样？

燕舞在周瑜对面坐下，示意憬集坐在她与周瑜之间的位置上。“燕舞姐姐这袖春楼又添新人儿了。”憬集暗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自己进了花楼一样呢。

燕舞掩唇笑道：“公子真会说笑，这是奴家远方妹妹，家中糟了变故才到舒县来投奔我的。”话音一转便是一声叹息：“只可惜我这妹妹五音不识，又不愿在我这儿吃闲饭，我都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呢。”

“在家时候倒是对书籍笔墨之类感兴趣，偏偏这些在我这儿半分用处都没有。”

憬集讶异地看了眼燕舞，燕舞波澜不惊地瞥她一眼，憬集握住燕舞的手腕，做痛心疾首状：“姐姐莫要再说这些大实话了！”什么书籍笔墨的，她一窍不通。在这里她分明就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周瑜笑起来，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眼睛微微弯着，竟似女子般美貌，眉宇间却是英气不减分毫。“男生女相必富贵”，周瑜以后可能比她想象的更有钱吧。憬集羡慕地多瞧了周瑜一眼。

“敢问姑娘芳名？”

“憬集。”憬集抿抿嘴唇，“远行而至的憬集。”

周瑜说话间又带着笑意：“这名字很好。”憬集心想，难道这些小孩子个个都少年老成吗？周瑜与孙策不过都才十五的年纪，她还要虚长他们两岁，和他们谈话见自己总是被当作小孩子似的。

不过想想也是，经济汗颜地想，自己那两岁的年纪的确是虚长的。

“周公子今晚可还是如约前来？”周瑜摇摇头，说：“恐怕得耽误一刻钟，夫子唤我去书塾有事商议。我来就是告知燕舞姐姐，晚间给我留着老位置，事情一结束我便过来。”

燕舞拢了拢鬓角的发，“公子要去书塾，燕舞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说不当说？”

憬集勾勾嘴角，见周瑜嘴角含了点笑意示意燕舞开口。不知当说不当说那就别说了······

“我这妹妹自小没受什么苦，现在她年纪尚幼，我也不愿让她和我一样。”憬集惊讶燕舞说话如此会拿捏语气，说到这句话，语气都低落下来，“这么早就谋生计看人脸色。我想送她去读些书，虽说是女孩子，但多知道些圣贤道理总归是不会错的。”

“所以想烦请公子问问，你们书塾可还收弟子？”

憬集看出来了，这周瑜的确家教甚好，见人便是三分笑意，听燕舞这一说，低笑了两声，看了看憬集说：“燕舞姐姐也知道，书塾中哪有女孩儿呢。我倒觉得姐姐可以请个夫子来教导令妹。”

憬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周公子说得也对哦。大道理都是讲给男人听的，我们这些小女子应该是没有资格知道孔圣人的圣贤道理的吧？想不到才华横溢的周公子也和其他人想得一样呢。”

周瑜笑意半分不减：“憬集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周公子的意思是书塾不能有女子对吧？这袖春楼女子众多，若请父子来教导我修习，来来去去外面人岂不是要说闲话？看来我还是就该好好呆在闺阁中整日里绣花听曲以待终老了。”

“憬集姑娘看来还是在误会我。这书塾中自古未有女子，我人微言轻并不能改变这规矩。若是有办法，凭着你是燕舞姐姐的妹妹，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行。既然公子这样说，我就扮成男子去吧。就烦劳公子替我引荐了。”憬集当机立断截下周瑜的话头。燕舞适时地揪了憬集一把：“女孩子家成什么体统，快给周公子道歉。”

憬集对这燕舞吐了吐舌头，乖乖认错：“我知错了，姐姐。”

门外小厮来催，燕舞道：“小妹说的虽是一个办法，但公子为难燕舞也不强求的。”周瑜点点头，先行离开了。待到周瑜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憬集不由得笑出声来，说：“我觉得这事要成了。”

“那也不一定。”燕舞也不由得笑了，“刚才几句话你倒是说得爽快，若他知道我们一唱一和编排他，恐怕他是要不高兴的。”

“周瑜想必已经知道了，凭他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看不穿这些呢？他既不拆穿我们，还由着我那样说他，看来过些时候我就真的穿着男装到书塾去了。”憬集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他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说话怎么那么像大人啊。我刚才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哈哈。”

“今晚是袖春楼一月一次的歌舞大宴，来的都是些富贵风雅之人，周瑜也不是一人前来，到时候我再帮你说说。”憬集翘了个兰花指忍着笑往燕舞面前一拂，“那憬集就谢谢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