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关冲快步走过这一处圈在城西的大院,那院占地极阔,周围荒凉,野无人家,生生占了一个城角的地方,门口灯笼下的那些兵士目不斜视,一脸肃然,警惕地注视着偶尔经过的行人们。敢在这里路过的人不多,尤其到了掌灯时分就更少了。关冲低着头,唇角浮起一丝诡异地微笑,白日里李新带着自己一行人将咸平逛了个通透,在完美履行了商人的职责之外,也把驻守军仓的护卫力量看的清清楚楚。关冲抿了抿嘴唇,有意无意地往街旁墙下的某处瞄了一眼,见早隐在那里的李新隐晦地打了个手势,便明了其意。
粮草是易燃之物,院子附近禁止一切火源,所以灯火全无,一片漆黑。寂静中,关冲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就在这黑暗里静立一刻,果然一如李新所示,兵卒对高达两丈的后墙极少巡视,他轻吐一口浊气,双手稳定地扣附在被累年风雨剥落块垒的夯墙凸凹上,就像一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攀爬翻越了过去,滑入院内的没膝乱草丛中,很轻松地斩倒守在后方的几名护兵,然后伏在夜色中的关冲,然后就看到随后攀上了墙头地李新等人已经开始行动,各自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口袋,小心翼翼地撕开,然后向着下方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这些颜色微黄的粉末借助着风势,瞬息间便笼盖了小半个院子。这种粉末,是临行之前,在韩大人的命令下从邢之民火营中的蒺藜火球中分拆出来的粗劣火药。火药这种东西沾火即燃,很具有破坏性,而且味轻便携,比烈酒火油之类助燃材料更好夹带入城。而且粮草虽然是易燃物品,但己方终归人少,又不能分散开来八方放火,如果不用些辅助手段,很难达成需要的效果。
风中,药粉成雾,或飘或落,已经退回墙上的关冲和李新危危地站在一处,平静看着眼前仓房料垛,轻轻点了点头。众人面露狠厉之色,纷纷吹燃早己备在手上的火折子抛出去,于是,十几抹不吉的红色瞬息间落到了仓顶草上,不用讲究任何的准头,只需要半途不熄即可。火折透雾,马上诱起一片,以一种极其可怕地速度漫燃了起来,无数的火头蓬蓬勃勃,迅即连成火海,如火龙御空,渐卷波涛,辗转翻腾。
李新的眼眸隐隐透红,仿佛也燃烧起来!好大的火!汹汹火焰在眼的下方升腾而起,越拔越高,化作无数只火的精灵,向着无垠夜空飞去,无比的炽热伴随着火焰迅速传感四周。李新的眼瞳猛地一缩,倒吸进一口冷气——此火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烧一回。这也——忒霸道,忒狠毒了。他在心底舍不得这许多的材料,可若非如此,又不能扰乱敌心,相助邢将军迅速取胜。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他暗叹一声,回去后一定要封严这十几个人的嘴,决不能让蔡大人知道了这里场景,骂咱家是败家爷们儿。
军仓守兵一片慌乱,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扯起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的嘶哑喉咙高声叫喊:“走水啦!”院里不知道有多少贮水的大缸,兵士们纷纷起炕,也不及整理好衣容便开始拼命救火然而这样大范围的燃烧,又岂是人力所能挽救?只有当这院中的一应粮草材料燃烧殆尽,火苗失去了后继之力,才能自然熄灭。
当完颜立闻讯带兵来救时,大势早己去了,军仓偌大一片地方只有黑烟渺渺向天而散,地上未尽熄的余灰坚持着呈显点点烬火讲诉无辜被毁的委屈。鼻孔嗅着糊米焦草的呛人气味,军中兵将面面相觑,心中骇异非常,这一地的黑尘可是守城人马一年的口粮啊,就这样化做了冉冉青烟,日后何以生计关系到千余口人的吃饭大事,不能不让他们在一片热烈中由心底蓦然生出一抹寒意。完颜立心头大苦之后复又大怒,急切之间无从调查火自何起,只寻着护仓兵要杀。恰在此时,有斥侯紧急来报,通州乡军奔马来袭,已经距城关不足三十里。
前因后事两厢对照,明眼人不难看出来军仓这把火一定是辽人施的釜底抽薪绝户计,完颜立本来已经憋了一肚子邪火未曾发泄,如今又泼上热油,顿时被撩拨得怒气冲胀头脑,夹马便欲出城与这波阴损狠绝的来犯之敌一决生死,幸好有边上的偏官佐将劝住,才想起来自己如今乃是一城之守,再不能如以往一般意气用事。努力抑住胸中的一团炽热,领上这一干手下往城门口观敌待战。
古城外,花未残,芳草碧连天。经过多少年人踩马踏趟出来的砂砾道尽头,隐有雷声隆隆而起,震得脚下大地微颤,天空中乱飘尘灰,如雾如云————几千骑兵仿佛只在一眨眼间便出现在金兵的视线里,浩浩荡荡地向着咸平城的方向压了过来,卓然一股肃杀而壮丽地气势铺天盖地笼罩向城中所有人。这便是乡军来了,黑压压地骑兵,就这样一往无前地靠近了来。
韩可孤此番用兵咸平,计派拔骑营中兵马三千五百铁骑,因是突击,全用正兵。毕竟军府发展得再如何迅速,终究还是起点低,底蕴不足,协攻九百奚营韩可孤派的是军司大人辖下兵马,通州也需要一部分配合节度使衙下京州军留防,所以兵力很有些捉襟见肘,这己经是如今的军府可以拿得出来的最多兵力。不过虽然里面只有三成是当年的北安州军中老卒,却丝毫不显乱象,因为这些人经过了李新们最严苛的**,已然渐见峥嵘,在邢之民与耶律冲地统领下,气焰逼人,踏尘而来。片刻间驰至城下,马顿足,烟尘渐落,露出这些乡军真容,三千多名骑兵身着深色轻甲,齐执刀枪,在阳光下映射出刺眼地光芒,极具压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