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抗剌一语尽显豪迈,让听者闻之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此时情形正是无声胜过有声,万丈豪情激荡长空,乱云仿佛都受到传染,悠悠起伏不能稍定过了好一会儿,韩可孤才渐渐平息下内心的情绪,抬眼看空中云朵扑朔变幻,强转移开话题,笑道:“若有一日中兴业成,萧大人又有何打算呢”
“真能活到那个时候,我就回返家乡做一个光头的老和尚。”萧抗剌举着手中的马鞭遥遥指向建立在常青松柏间的那座山顶大庙方向:“住在那种清静所在,有青灯黄卷做伴,百千株老松古柏为邻,岂不悠哉!快哉!”一副眸子熠熠生辉,露出向往之色————
知音共话不觉途长,说着话儿竟在不知不觉间又出来了四五里的路程,直到前方岔路口上,萧抗剌驻足拱手作别:“韩大人,多多珍摄!”
“萧大人一路保重!”韩可孤自随行的军士手中接过缰绳,亲自扶萧抗剌踩镫上鞍:“弟与此方恭候贤兄再来劳师”
“一言为定!”萧抗剌意兴勃然,兴奋地说:“萧某虽然老迈,但有这等美差时一定再来”!
扬扬马鞭,再不做停留,带着一众随侍的护卫大笑而去。
韩可孤黯然伫立,望着渐行渐远的离行队伍,马蹄溅起的尘烟飘忽直散云霄。他许久不出一语,也并不拔转马头,只这么默默望着,望着
窝鲁朵城受赏以后的战局发展,一如韩可孤之前预料。三月之期,分散潜伏与各处的大辽残勇尽皆看到如今金人势落,正是乘他病要他命,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纷纷露出爪牙,与金兵打了大大小小二十几仗,捷报频传。单就乡军而言,关东、邢之民率乡军本部连连克复数地,过河曲外围直抵灵盐城,当阵斩获金兵千余人,更加生擒二千之众,夺获马匹五百余匹,弓刀兵械不计其数。戚豹、常氏兄弟大破夏州,收复渔阳岭一带地区这些将领势如破竹,从各路直向天德军镇逼迫而来。此时正在西进途中的新皇耶律大石得闻捷报后大为振奋,虽远在几千里外,仍御笔亲拟嘉书,令快驿传抵,批曰:"韩卿承祖上贤能,盛德元戎,今频收失土,战地凯传,关、邢诸将勇冠三军,萧抗剌联属各部,蔡高岭给办充盈,从成大捷,朕心甚悦”
韩可孤领师移驻灵盐,运筹帷幄,檄师调镇,督运粮草,准备一举克复天德军镇。天德镇初名大安军镇,原隶属于关内道丰州,若能一战得其地,左右与通州、海龙等地呼应,进可攻,退可守,不仅乡军之基牢矣,与可敦之间通道亦联。军务劳累,他仍会常常想起与萧抗剌在窝鲁朵城外十里相送互道的衷言。复国中兴之语说起来轻巧,但在实际运作中千难万难。然而说到再次建功,以举劳师之典,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却是指日可待的。韩可孤重诺,他所言必定会有些把握,只是有斥候传来消息,金军以辽国叛将带兵大举向可敦城进犯,也不知现在情况若何,萧抗剌是否平安!
接连几日都在紧张筹备攻打天德镇,各路飞差络绎不断,往来频繁,回报准备事项逐渐就绪。现在可谓是万事俱备,只待时机一到,一声令下起而攻之。因此韩可孤也就轻松了许多,他近几年养成了习惯,临战之时尽可能放松心情,才利于头脑清醒,针对作战计划查漏补遗,针对战场变化随机而动。所以当他从案上拾起一份待批的塘报时,还抽暇呷了几口浓香的热茶,才从容拆开浏览。
其时韩炜被外派了出去,萧狗子正在外间屋里伺候,忽然听到里面‘啪’的一声脆响,急忙赶进去看时,发现韩可孤常用的茶盅摔落在了地上,碎瓷片掺合着茶水叶子狼藉一片。老爷呆坐在椅子上,手扶案角,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又双腿发软不能着力,紧紧咬着牙关,太阳穴上的青筋被绷得突起来,像趴着两条缓缓蠕动的蚯蚓似的
萧狗子乍见,被吓得胸心不能作主的‘突突’乱跳,急忙要去喊随军医生过来,却听韩可孤在身后喊他,声音虽弱,但还算清晰:“不必着慌,快些帮我研墨。”
看老爷表情肃然,话锋急迫,萧狗子再不敢离去,只得听话地往砚池中舀进一钵清水,拿起墨块‘刷刷’的研磨起来。韩可孤一面在案面铺开纸张,一面又吩咐道:“去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身到海龙城。"
此刻夕阳己然西垂,月亮隐见天东,己经是傍晚时分了,萧狗子闻说楞怔一下,想到老爷身体虚弱,嚅嗫问道:“这便就走亲标们都随行么”韩可孤恍若未闻,顾自略想一想,又道:“把李中军请来。”
萧狗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老爷的心情如此急迫,但晓得命令不容耽误,便应声放下手中研墨活计,急忙而去。及到门槛处时,又想起方才的问话还没得到答复,复站住,回过头来说:“天眼见就要黑透了,明日再去海龙好了”
“快去请李新!”韩可孤一声断喝,萧狗子见老爷怒了,再不敢多话,赶快走了。
萧狗子的脚程快,李新又是中军随唤,军账就设在附近,所以不一时便到了,韩可孤抬手阻止他行礼问安,将那份塘抄递了过去。李新粗粗才一看罢,也是脸色大变,眼见着额头上的虚汗就涌了出来,拿着塘报的手索索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