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不好了,殿下一个人出去了!”第二日黎明时分,天还未完全放亮,乌恩就被两名昨夜执勤的卫队主官从梦中摇醒。
“你说什么!”原本睡眼朦胧的乌恩听闻瞬间惊起,连忙问道:“殿下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殿下一大早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骑着乌骓和越影就冲了出去,我们想要跟上去,可是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谁敢迈出营门一步就杀了谁,我也只是派了两个弟兄在后面悄悄跟着,不敢离的太近!”
“快,马上召集所有卫队,随我去磨石口!”说完便连忙拿起盔甲穿戴起来。前日也术临走之时,就跟他说了多伦与花木兰两人在五峰谷的一些事,并告诉他,如果多伦殿下一个出去了,哪里有花木兰就去哪里找。
一人走后,另一人开口说道:“队长,殿下最近如此反常,我们要不要把这一情况报告给老可汗?”作为王子卫队,一方面他们要与主帅同荣共辱,生死与共,另一方面,如果王子有什么反常迹象,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向可汗禀报,否则一旦出事,就要受连带之罪。尤其是现在征战在外,一旦因为多伦疏忽而造成损失,他们也必然会被重惩严办。
乌恩闻言也不由得陷入沉思,现在他心里也是六神无主、焦急万分,多伦先是无缘无故坐视魏军在赤峰关安然撤退、延误战机,后来又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毫无缘由的私放了一千多名敌军,这早已在军中传言纷纷,只是由于铎苏风在磨石口杀伐果敢,布置得当,最后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才没有最终酿成大祸,否则一旦让魏军逃脱,此次战果必定是大打折扣。
虽然此次取得了胜利,但他心里也是十分清楚,其中运气占了大多成分,其中变数极多,若是日后多伦还是如此这般,难免最终会导致败军覆师之局。到时再难以遮掩,多伦作为王子或许没什么大碍,但向他和也术等几名卫队主官,一个知情不报之罪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若是上报,虽然最后他们可以摆脱知情不报之责,但必定再难得多伦信任,自己多年的辛苦付出也会付诸东流。
“算了,还是等一等再说吧,河套到年前都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战事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乌恩无奈叹息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磨石口
在磨石口左侧的山坡上,几十顶行军帐篷整整齐齐的屹立其上,虽然没有围栏壕沟,没设拒马障碍,甚至连哨位岗哨都没有,但从那规整的营帐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支精锐的魏军队伍。
夜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士兵用过晚餐后都躺在各自营帐休息,对外间的一切毫不关注,作为仅存的千余士兵,除了百余人被吓破胆的士兵随数百名伤病员一起押送着军主以上军官的遗体向武川转进外,剩下的千余人都被花木兰留下掩埋阵亡将士遗体。
虽然他们不知道柔然人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放他们一马,但他们也不会去考虑,从决定随花木兰做决死冲锋的那一刻,他们就一把自己做当做了死人,现在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幢主叫花弧,现在的任务就是留下来打扫战场,仅此而已。平时大家也很少说话,就连最爱逗嘴的书生和铁匠也都保持了沉默,整个大营一片死气沉沉。
晚饭之后,花木兰如往日一般立在营前,凝视着往日交战的方向一言不发,如其他士兵一般,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关注,只是吃饭、睡觉、挖坑、埋人,很少与人交谈。
“花弧,你不觉得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吗?”不多时,柱子从远处走来,沉声说道。
而花木兰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花弧,幢主牺牲时把剩下的弟兄都交给你,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向幢主交代,你对得起幢主的在天之灵吗?”
见花木兰依旧是没有反应,柱子不由得急了起来,走过去拉着花木兰的衣襟大声吼道:“花弧,你看着我,看着我!”
花木兰抬头斜视了柱子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我连我自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如何知道该让别人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看着磨石口漫山遍野的尸体,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尸山血海,若说刚开始时还有一丝理智清明的话,那么随着这些日子的掩埋,看着那一个个往日的战友同胞惨死是的情景,也渐渐麻木了她的神经,也正是这种麻木,才让她能够把自己封锁起来,不用遭受那段美好恋情与残酷现实的侵扰。
柱子闻言亦是默默叹了口气,不要说让花木兰知道该怎么办,就连他自己,若是日后遇到多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他一次次虐杀屠戮他的同胞、他的战友,带着柔然的强盗抢占他们的财富、田产;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他相交甚深的朋友,一次次的放过自己,对他,他能下的去手吗?
“吁吁…”就在二人纠结之时,一阵响亮的马鸣声从远处传来,花木兰闻言一惊,下意识的快速转身进账,拿着短剑与弓弩骑上战马顺着声音来处冲了出去。
到了距多伦还有数十步的时候驻马停下,端起弓弩紧紧地对着多伦,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片刻的犹豫。
“你要杀我?”多伦见状并未感到奇怪,声音也显得十分平静。
“是!”她平静的答道。
“你杀吧,我今天就是来寻死的。”说完跳下战马,缓缓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与其活着痛苦,倒不如一死了之,能够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
看着他那疲惫的神色与红肿的双眼,她握弓弩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想起不远处的累累尸骨,内心不由得又坚定起来,嗖的一声,一支铁箭从箭槽飞出,径直朝多伦的咽喉飞去。
锋利的箭刃紧贴着多伦脖颈处的皮肤飞过,强劲的箭风吹的他那飘逸的发丝迎风飞舞,箭矢飞过,一缕黑发缓缓飘落,一丝红线也渐渐的浮现在多伦的脖颈之上。
多伦却是目光眨也不眨,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了我,为你死去的同胞报仇;一个是跟我走,我会带你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国别的地方,我放马,你织布,不再管什么柔然魏国,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思考了一夜,他也只想出这一个解决方法,既然自己已经无法全心领兵,那么为了木兰的平安,为了万千将士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在蒙受损失,他只有选择做一个逃兵,彻底抛却这凡尘俗物,与心爱的人远走高飞。
看着他那真诚的神色,她的手渐渐地抖了起来,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胳膊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那颗已然麻木的心在万千情丝的冲击下渐渐复活过来。往昔的一幕幕温馨与血腥杀戮不断在脑中交织,让她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她马下,将她的脚从马鞍里挪出,然后从马上抱下,再度拥在怀中,感受到她没有反抗,不由得大大舒了口气。
被他紧紧的拥在怀中,尽管隔着冰冷的铠甲,但她依旧可以感受到他怀中的温暖,似乎是找到了依靠,长久的悲伤有了发泄点,眼泪也不由自主的在从眼眶汹涌而出,在他怀中大声哭泣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哭声越来越大,试图把数日来的忧伤全部发泄出来。而他则是一动不动,紧紧地抱着她,尽可能的让她感到温暖与安心。
过了一刻钟,感受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后,他再度开口,温声说道,“木兰,跟我走吧,我知道在西域祁连山下有一个小镇,那里水草丰美,当地汉、柔然、高车各族相互杂居,彼此之间安定和睦,是一处极佳的定居之地。到了那里,就再也没有什么天下第一绣女,没有什么王子多伦,只有爱着木兰的莫将,和爱着莫将的多伦,两个人从此幸福美满、再不受世俗袭扰!”
听着他口中描述的美好生活,也不由得让她升起了一丝向往之心,向往着与他相伴相守、朝夕相处、生儿育女,再也不分离。可是就在她刚刚想点头答应之时,尉迟恭与诸多昔日将士的音容笑貌再度出显现在自己脑海之中,而在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五凤谷和众多魏国村庄陷入火海,无数同胞惨遭杀戮的情景,让她那颗动摇的心再度坚定起来。
片刻之后,她从他的怀中挣出,右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缓缓开口道:“莫将,我走不了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多伦听后不由得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紧紧盯着她,想再次确定她口中所说答案的真实性。
“我走不了了,在我的家乡,我的父老乡亲,正在遭受着柔然人的侵凌,我是一个士兵,我必须肩负起属于我的责任来。”
“你不是士兵,你只是一个绣女,你已经为了和平尽了你的责任。”
“在五凤谷时,我是一个绣女,直到我从你的大营回去之时,我都是一个绣女,是爱着那个莫将的木兰。离开的那个早晨,我多么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硝烟的地方,过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可是你没有,你依然带着柔然的强盗大肆屠杀我的同胞,抢夺我们的财富。”
“我…”多伦想要开口辩解,却再也找不到任何说辞。
花木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再我回到军营的这段日子,尉迟幢主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士兵,让我知道了一个士兵应尽的责任,现在我的国家需要我,我的父老乡亲需要我,如果我跟你走了,我如何向我的父老乡亲交代,如何向我的死去的战友交代?”
“难道你不知道吗,只要你的身份暴漏,无论你立下多大功劳,都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但我不怕!在五凤谷织造和亲图时,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在不久前,就在这里,我就已经把自己当做了一个死人,而且,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多伦闻言却是心神一震,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看着她那一脸坚定的神色,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木兰,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柔然王子,柔然的兴衰存亡,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依然会向以往一般,继续南下,到时会有更多的魏国士兵死在我的手上,会有更多的魏国财富被我抢走,会有更多的魏国百姓被我欺凌。”
“我知道继续下去,形势会有多么恶劣,但是我更相信,不管形势多么艰难,不管过程多么曲折,我们一定能够打败你们,取得最后的胜利,结束战争,实现和平!”
“你这是在与我为敌!”
“我不是与你为敌,我是在与所有侵略魏国的柔然人为敌!”
“木兰你不要忘了,这场战争还有另一个结局,那就是我消灭了魏国,也一样可以结束战争,实现和平!”
“你们不会赢的,胜利只属于热爱和平的民族!”花木兰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停下来,语气悲壮的说道:“纵然真的天道不显,我也会为魏国战斗到最后一刻,与魏国共—存—亡!”
“什么!”多伦闻言不由得一顿,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纵然没有看到她此时的神色,但是“共—存—亡”三个字字字如锥如锤,狠狠地钉在他的心头,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走过去抚着她的肩膀认真问道:“木兰,我不想再与你争辩什么,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走吗?”
看着他那满脸郑重神色,她知道自己的这个答案有多么重要,心中万分想说不是,可是最终,还是强迫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好,很好!”多伦愤怒与不甘的说了几个“好”字,说完转身便走。走到越影身旁,停了下来,轻轻抚摸了下越影前额的鬃毛,背对着她开口道:“马,是士兵的第二生命,这匹马,跟随我征战多年,曾经数次救过我的性命,你曾经想要为花爷赢下而没有成功,今日带它来本是想让它载着你跟我一块走的,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刻!”说完不再多言,骑上乌骓便向远处奔去。
“殿下!”埋伏在不远处的乌恩和百余名卫队成员就赢了上来,多伦没到多长时间,他们就赶了过来,为了避免多伦发现,便步行至此潜伏在这里保护多伦的安全,谨防有魏军大队人马来袭。
“我们走!”多伦满脸疲惫的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后便率先向远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