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何名何姓,何德何能当得奉先一声大才?”皇普嵩冷眼旁观,如同观赏一幕闹剧。
他最忧虑之事,便是吕布得胜之后恃功而骄,不服管制,而吕布将郭嘉这位吕府大管家给抬捧的如此之高,在他看来,便是有了此种苗头。
“他名为郭嘉,字奉孝,乃是整个大汉朝内少有的智谋之士,年纪轻轻就深谙韬略,熟读千卷兵书……”吕布极尽自己所能知的华美之语来赞颂郭嘉的才能。
但是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的华美语言对于未来的鬼谋郭嘉来说,依旧有些苍白无力。有一种人才,是用言语无法去述说的,唯有真实的感受过,真实的共处过,才能真正明白他的优秀。
“这位郭管家,你到底给吕将军灌了多少迷魂汤,才能让他耗尽心机为你在大家面前扬名?往日听闻吕将军有何等英明神武,如今却被你这黄口小儿所惑,看来传闻多有不实之处啊!”王允浑浊的老眼审视起郭嘉,一开口却把吕布与郭嘉都给贬低了下去。
他的看法与皇普嵩不谋而同,都是认为吕布是恃功而骄,需要敲打警告一番。
“王豫州,说话之时要讲究有理有据。光凭臆测,观察,若就能知道一个人的才学深浅,思想内涵,那世间之人都去学算命看相即可,还要以貌取人之外的手段何用?”吕布不软不硬的说道。
“你???”王允一口气被堵在喉间,吕布竟把他一朝大员隐隐比作下九流的算命道士,还暗讽他以貌取人。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允从席地间立起,目光炯炯,如同能透视人心的盯紧郭嘉,与其与不通文墨,强词夺理的吕布闹气争论,他认为在气势上击败郭嘉这个祸乱源头才是正解。
“天下共分几个州?”王允问郭嘉道。
郭嘉面对在座之人怀疑,嘲弄的目光,反而再没了起初的藏拙之心。
他同样傲气临身,血气方刚。见到吕布将他推上风口浪尖但又一力维护,可以说此刻他的心思颇为复杂,但是纵使多复杂,铭刻在血液里属于自己坚守的荣耀,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辱!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一首诗经中的《玄鸟》被郭嘉一气呵成。抑扬顿挫着说了出来。
吕布听的似懂非懂,他只记得《封神榜》上有一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天下共分几州与封神榜有关系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岂料王允听懂了郭嘉的《玄鸟》,却出人意外的当场发怒了。
“大胆!满口雌黄!天下岂止有九州?大汉天下,万众之民,都知当今汉帝天下共分一十三州!亏你还自诩博学多文,却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郭嘉面色不变,沉静的看了王允一眼,瞬间明白了王允的心思。王允此问,就是故意如此发问。天下有几州的答案,并非唯一,上古三皇五帝的九鼎九州典故以及东汉的一十三州的现实,无论他答哪一种王允必然会否定,然后抓住机会诘难!
“天下原有九州,玄鸟典籍上有证,此事毋庸置疑。然则一代代汉帝就如同玄鸟之中所说的那样“受天命”而治国,九鼎九州在他们的宏图大业下一代代跨展而开,才有一十三州之说。故天子说天下为几州,天下便为几州。王豫州问这个只有天子才能答上来的问题,但心中却已经想过答案,不觉得僭越了吗?”
王允听着听着头上的虚汗竟渐渐生了出来,他不敢去想郭嘉的话若是传到汉帝刘宏耳中,他这个忠臣的名号还能不能保得住呢?
皇普嵩原本冷眼旁观的表情也完全变了,他听完郭嘉的话心脏也是瞬间跳漏了半拍,实在是郭嘉的话说的太在理了。简直是将黑的说成白的,莫须有的说成了铁证。他心中甚至都有片息差点相信王允真是不安好心了。
见王允不敢说下去了,在这个敏感的话题上沉默的苦起了脸。皇普嵩连忙打起了圆场:奉孝与子师兄论文舌辩,本就纯属友情切磋,何必伤了彼此的和气?奉先,你说是也不是?
吕布见到王允如同一千根苦瓜爬满的脸庞,心中早已经将郭嘉赞出了花,实在是太解气了!
如果是因为他自己倒是没有如此解气,但是一想到连貂蝉的那份解气都算到心中,想到能替心爱的蝉儿出气,对蝉儿在心中的一缕缕柔情顿时就化做了一股股痛快的笑意。
“王豫州,对本府的大才郭嘉可服气?可要再辩?是否要本将军帮你从中斡旋一番?”吕布朝皇普嵩和善一笑,异常关心的“调解”道。
王允涨红了老脸,变幻了好一会,才沉声道:不牢吕太守关心,老夫辩论一项却是输了,但其他方面可不一定。
“够了,别忘了此地是军议之处,不是让你们来论儒比拼的地方!”皇普嵩一见火药味还不消,顿时冷下脸来,以自身的威望大喝道。
郭嘉踱步轻移,非常低调的退回到吕布身后。王允只感到一击重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又见皇普嵩对他发出大喝,顿时悻悻的闭上了嘴。
皇普嵩又冷冷的看了郭嘉与王允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将军甲,道:今日的战报战役官已经统计出来,这毫无疑问,是一场从未有过的大胜:斩敌方大将管亥,活捉敌将周仓,追杀黄巾十余里,斩敌近半之数。但一点小小的胜利就让你们满足了吗?六千人的损失,对于动辄十余万的黄巾蚁贼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你们说,你们有什么资格去沾沾自喜?有什么理由去只想着狂欢庆贺?不要忘了,我们寄托了陛下的期望与期许。也不要忘了,我们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一朝不慎,旦夕则亡!
“皇普将军,您说的话有些武断了吧?我们武有飞将吕布将军,文有郭嘉与王允先生。精锐大军足足有近四万,又是拒城而守,即使不胜也能保持不败之局!”赵光冉屡屡见吕布大出风头,也不甘心的站起来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他出声后却发现周围的气氛陡然诡异了下来。
皇普嵩冰冷的视线望向他,冷喝道:闭嘴,莫要扰乱军心!
若非要依仗赵光冉手上的雁门郡兵,皇普嵩都想让人将他乱棍打出去……
随后皇普嵩深吸了口气,勉强席做了下来,才使得席间的紧张气氛退去了些许。
“黄巾蚁贼最可怕的地方,是人多势众与空前团结。人多势众下形成的危险兵海,以及共同信仰所缔结的空前团结,总让我们无可奈何,耗兵甚巨!诸位,可有办法能瓦解黄巾蚁贼的人多势众与团结之心?”
在座的人纷纷低下了头,有的人真的是苦思冥想,而有的人是为了逃避被问计。
郭嘉眼波中流转出精光,恰好被时刻注视着他的吕布给逮了个正着,不过吕布却没在多说什么。
王允老眼一转,朝着吕布方向露出嘲讽的笑容,想了片刻突然出列道:皇普兄,子师听闻在大军从郏县前往长社的路上,吕布将军曾经抓住一批五千余人的黄巾贼众,不知现今这些贼兵在哪里?
皇普嵩瞥了吕布一眼,淡淡道:这就要问奉先了,这五千余人是奉先抓住的俘虏,一直由奉先负责看押!
“这些人我已经将他们放还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所谓的黄巾贼,而只是普通的百姓!”吕布谎话脱口就出。
其实这五千余人他没有放走,五千余人他都好好养着,离开了军营里的粮草救持,他们就是一个饿死的下场。而养他们一段时间后,吕布也能在良心稍安的同时多出一批募兵的名额。
“吕布!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乱放黄巾贼众?”王允一听大喜,顿时厉声质问道。
“真的放走了?”皇普嵩认真问道。他的心中想法很复杂,既希望吕布放走了他们,也希望吕布没有放。
“嗯!”吕布重重点头。
“他在胡说,本将昨日还在他大营中明明看到数千名衣衫褴褛的邋遢黄巾!明显没有放,中郎将切莫被骗了!”赵光冉又一次蹦了出来。
吕布如狼如鹰,咬牙切齿的看向赵光冉,他没想到遇到了如此一个隐藏极深的狼心狗吠之辈。因为一路上的友军关系,吕布军中之人对赵光冉很少防备,以致……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袭向了吕布,吕布知道,五千余百姓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自己当初信誓旦旦的曾诺,现在想想,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还能保住他们的平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