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盛晚上回到家,把当日发生之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烦恼着,忽然想起了老街坊宁老大爷来,决意即刻就去拜访他。宁大爷姓宁名度升,曾经任过江西提点刑狱官,验尸断案经验丰富,素日奚盛验尸中有解不开的问题常找宁大爷请教。
奚盛到达宁大爷家时,宁大爷正在庭院里哄着小孙子,见奚盛来,知道有事,便让儿媳妇把孙子给领开去耍。宁大爷把奚盛让到楼下明间客厅,二人坐定。奚盛便把白天验尸之事细细讲了一遍,一并讲了李翼所叙背后案情。
宁大爷听罢沉默半晌,才道:“尸体腹部伤痕无一丝血迹,那呈现什么颜色?有没有翻开来细看?”
奚盛道:“翻开来看了,呈白色。”
“有无烫烂痕迹?”
奚盛这下被问住了,“这个还真不知,只记得伤口是白色的,当时以为是陈旧伤,也没有去过多关注。”
宁大爷在桌子上敲了敲烟袋,“依你所言,这个李展八成是被人给虐杀了。你明日再去细细察看尸体,尤其是这个伤口,这个伤口极大可能呈现溃烂状,你往深处翻翻,应该有些地方呈现鲜红色。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个深谙官府尸检的人在杀人后做了手脚。凶手应该是把李展用药给蒙倒后,或者直接没有迷倒而直接行凶,凶手应该是用匕首之类细长刀具在刺入他腹部,重创他内脏,致他死亡。并且凶手应该是一边用匕首在腹部搅动一边用滚烫的开水向伤口上浇,这样伤口就不会呈现任何血迹。”
听了宁大爷一席话,奚盛有恍然大悟之感。告别了宁大爷,他决定第二天再去仔细查验尸首。
第二天一早,奚盛早早去往放尸首的山头茅草房里,看守尸首的衙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迎接他,李翼蹲在尸首旁边,见奚盛过来,忙站起来迎接。奚盛见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很明显是一夜未睡。奚盛顾不得其它,连忙揭开了尸首上面的黑布,开始检查起来。这一次奚盛的检查目标简单明了,他用带了药的水,将伤口周围简单揩了揩,又小心翻开伤口,果不其然,宁大爷分析得毫厘不差,待奚盛把表面呈白色的伤口往深处翻,便看到了血红色的溃烂的深处,而且伤口深不可测,他用随身携带的尸检棍向里探了一下,伤口很深,好像延伸到胃的位置。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服于宁老大爷的老道经验,姜还是老的辣呀!
李展待奚盛检验完毕,对他说:“老爷,我方才又仔细查看了哥哥的尸身,我发现他的喉咙深处似乎并无酒味,只是嘴巴里面有非常浓的酒味,老爷,我们不妨把他的嘴巴清理干净,看仔细察验一番?”
奚盛奇道:“是吗?就按你说的,我们把他的嘴巴给清理干净。”
随后,奚盛命衙役用湿布和刷子仔细清理李展嘴巴,不一会儿就清理干净。李展先凑近嗅了嗅,说:“老爷,真的是一点酒味也没有。”
奚盛也凑近仔细闻了闻,确实是没有味道,他自言自语道:“如此看来,这酒是李展死后被人给灌进嘴里去的。”
李展愤道:“是啊,老爷,我哥哥确实是冤死的啊!凶手很明显是想让别人误认为我哥哥是酒后跌落山崖的。”
奚盛点了点头,告诉李展可以先把哥哥掩埋了。下面的案件进展静候消息。
奚盛回到衙门,把案件调查情况向知县左子渊一一汇报,左子渊略一沉吟,道:“我看这个案子得从陈继业身上入手。”
奚盛回道:“是,大人,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天小的再过去调查。”
“好,带上县丞尚好问。”
第二天一大早,奚盛早早来到衙门,准备跟县丞继续去调查泽美村李展一案,却见衙门里异常安静,丝毫没有平时去捉拿犯人的那种喧哗与骚动。他一边纳闷一边向里走,只见县令端坐于公堂上,他带着探询的目光向县令看去,县令看也不看他,随后开始审一则女人毒杀丈夫案,女人哭天抢地的喊冤。他耐心地等着案子审完,已经到中午时分。终于女人被拉了下去,县令也退堂。奚盛疾步跟着县令来到后堂,问道:“大人,不去捉拿陈继业了吗?”
左子渊一脸不耐烦,“奚盛,你也做了有些年了,我看你是越做越不行了,这李展明明就是自己喝多了酒摔死的,与他人有何干系?这么简单明了的案子,你侦察了几天,不但侦察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在那里牵强附会东拉西扯,我看你再这样不长进也不用做下去了。”
“大人,那死者李展的弟弟可是有功名的人。他小小年龄就已考中秀才了。”奚盛提醒道。
“哼,秀才又怎样?有个功名又没有官职,不过还是布衣一个。再说了,他哥贪杯,喝多了酒从山崖摔下来,能怪得了别人?”左子渊很不屑。
“可,可那伤……”
“伤,伤什么?”左子渊一声断喝,吓得奚盛一下子收了声。
以奚盛多年的衙门经验,他知道这事出了蹊跷,这案子,也不用再办下去了,否则自己也会饭碗不保。
转眼孔月娥已经被关了五六天,这一天,穗华刚一打开门,就“啊”地尖叫一声,只见一袭白凌高垂,孔月娥直直吊在梁上,地上是被踢翻的凳子。穗华吓坏了,好在她打小听老人讲过一些救人知识,因为农村里经常会有女人因为家庭琐事想不开而上吊寻短见的,于是,人们也就总结出了一套救治上吊之人的经验来。她赶紧叫了在庭院中修剪花枝的另一个丫环如花过来帮忙,平日里孔月娥待下人们挺宽厚,如今这如花一听二娘上吊了,赶快飞一般地跑过去帮忙。穗华搬了一张桌子,又赶紧爬上去,双手抱住姐姐的身体向上抬,如花则动手解开吊绳,两人吃力地抱着孔月娥的身体,艰难地把她轻轻仰放在地面上。穗华摸了摸姐姐的心头,还是热的,又惊又喜,知道姐姐上吊时间不长,还救得活。赶忙让如花踏住孔月娥的两肩,用手拉紧她的头发。穗华则轻轻地用手指搓揉姐姐的喉咙,见没有动静,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撑开姐姐的嘴巴吹进去,如是重复了好几回,又用手在姐姐胸部按打圈儿按揉,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按摩她的胳膊和大腿。两人折腾了大约一顿饭功夫,只见孔月娥突然喉咙一动,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来,眼角同时慢慢溢出两滴泪。
穗华惊喜地叫道:“姐姐,你醒了?”
孔月娥声音沙哑,哽咽道:“穗华,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我真不想活了,再说,陈继业也不会放过我。”
穗华道:“姐你说什么啊?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花也附和道:“是啊,二娘,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虽说你是主子,咱们是奴才,可是,我知道,二娘心里未必稀罕这个主子位子。咱们的日子一样都不好过,可是,不都得一天一天过下去吗?家里还有爹和娘呢,爹娘养大咱们不容易啊。”
爹娘?孔月娥想起了自己那不争气的爹,如果不是他,自己何以落到今天的地步?
穗华拿了水来,给孔月娥喝了,又让如花去拿了一碗稀粥过来,孔月娥不肯吃。穗华把如花拉到屋外,对她耳语几句,如花点点头,回头走到屋内,穗华则朝外走。
天黑时分,穗华领着孔大娘来了,穗华让如花去门外守着,自己伺候孔月娥的娘坐下。
孔月娥一见到娘那蹒珊的身影,眼泪立即滚落下来,是的,她不能死,娘还活着呢!她若是死了,娘怕是要活活饿死了。打小儿,爹就不怎么管家,是娘四处做苦工,苦扒苦做,把自己拉扯大的。
鬃发斑白的老母亲坐在孔月娥身边,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月娥,娘知道你心里苦,李展这孩子死得冤枉,是娘没用,要不然你俩该是多好的一对儿……”
“娘,你不要这么……”话还没说出来,就“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她犯恶心已经有一段时间,但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心下纳闷是不是刚才上吊伤了咽喉。
老太太却大吃一惊,怔怔望了孔月娥,过了一会儿方道:“月娥,你这样多久了?”
孔月娥道:“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三四个月了吧。”
“嗯,”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怕是有了。”
“有什么?”穗华在旁边插嘴道。
“有了孩子了,”老太太说,“有喜了啊。”
孔月娥心里一时五味俱全,她想起了娘前不久跟对自己讲的,陈继业并不具有生育能力,而且,自己与陈继业结婚好几个月,肚子也没有动静,再说孔继业的前妻裴琳也没有给他生出一儿半女,还有他收的一个长相不怎样的小妾,也并没有生出孩子来。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李展的。李展是走了,可是这孩子也算是他生命的延续啊。但是,就目前情况来看,自己都难保活得下去,这孩子能生得下来吗?
老太太探询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儿:“李展的?”她自己病怏怏,但是自己的女儿与李展的事,没有瞒过她的眼睛,她知道女儿的心,了解女儿的苦。
孔月娥点点头。
“女儿呀,李展是死了,可是他对你的情意,这几年,娘是看到了,你在陈家这几年,我也是多得他的照顾啊,有几次发病急,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哪里还能坐在你眼前呢?为了他,你也得好好活下去,想办法把孩子给生下来。”
孔月娥死寂的眼睛慢慢绽放出了生机,脸上也泛出了红色,“是的,我一定要把这孩子给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