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着脸看向那个兄弟,想着要不要把怀里的那张预付了银子的票据拿出来,据理力争一下,却发现这话有些说不出口。
和他一样黑着脸看那个抱怨的兄弟的,可不仅仅只有他,周围聚拢过来的头头没几个是脸色好看的!
一人多卖!这是被那个黑心的老鸨子和那个没情谊的窑姐给坑了!
将这些纷乱的心绪排解出去,手头还有正事要办,摊上了天灾,估计用不了多久知府衙门的救援命令就会过来,可是现在主官醉的直说胡话,怎么接令?
“那个谁,赶紧去接一桶水过来!”
大冬天,被一桶都快结了冰的水,一下泼醒是什么感觉,这位百户大人这辈子都不愿意去回忆,醒过来之后分清楚了状况,跳起脚来就把手下的这些大小头头一人来上一脚出够了气,这才开始点兵聚卒,准备等待知府衙门的命令一到,就开始救援城中百姓。
张三侉和一百多个守城门的士卒,没有等来知府衙门的命令,却等来了二三十个平民打扮的“闲杂人等”,然后,被一块黑漆漆的腰牌瞬间接管。
他发现这伙把自己这些大兵指使的像狗一样左奔右跳的人里,真正说话算话的,竟然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半大娃儿,于是更加卖力的做起手里那些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活计,并且督促手下的弟兄,卖上死力气。
他可是听说了,魏国公家的小公爷可就在明州城就学,据说前些日子还把杭州知府的公子一顿胖揍,要不怎么人家老子能当大元帅呢,光看着小公爷的一身霸气,就知道元帅爷爷是多么的彪悍!
炸城墙、拆城楼、做船桨,这些事情一一完成之后,已经有轰隆隆的巨响自东而西传来,张三侉和一众袍泽也都再一次站在了城跺上,这才看清,原来他以为是小公爷的那个瘦小的孩子,竟然一直在用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喉咙。
他还来不及细想,却被同伴惊恐的脏话声音唤醒,抬头望去,也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险险没有像个娘们似的惊叫起来。
在他们的面前,在那黑漆漆满是烟尘的夜色里,一只泛着水色的巨兽,正张着獠牙向着这里吞噬而来,巨大的水浪和房屋被席卷而起发出的断裂声响,几乎让他瞬间失聪。
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浪头,它吞噬着前方的一切,街道两旁的二层小楼甚至不足它的三成高度,它的身子就好像不是水而做的,而是由钢铁铸就,任何挡在它前方的东西,都会在瞬间被碾压成粉碎。
张三侉的夜视能力,要比普通人好上一些,他清晰的看到,在那巨兽翻滚的身体表面,随着水流的波动而上下起伏的,不仅仅有被冲击的粉碎的房屋残骸,不仅仅有驮马和猫狗,那里更多的是人,是还在挣扎着哭喊着的活人!
而就在张三侉眨一眨眼睛的时候,那只由海水化身的巨兽,就已经到了他们的脚下,大浪拍击的城墙一阵摇晃,最高处渐起的海水裹挟着一些木头碎片和不知谁的手臂与腿脚,冲上了城头,一颗被从脖子上生生撕裂的人头,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脚面,可是他已经顾不上惊恐。
一道比头道浪更高更大的浪头已经紧跟着推了过来,看着那几乎与城头齐高的大浪,张三侉以为自己完了,自己兄弟完了,整个城头上的人都完了。
他确定,就算再过十波八波这样的参天巨浪,刚刚才修建好的城墙都不会被冲垮,最多就是从那个被“小公爷”强行炸出的豁口上带走几条砖瓦,但是漫过城头的海水和它们所携带的巨力,足够把自己所有人拍下城头,然后远远的摔成一滩滩肉泥!
浪头已经到了脚下,在翻滚的海水里,张三侉清楚的看到,有很多很多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百姓,在在水里沉沉浮浮,而下一刻,自己这些人的下场,将要比他们更加凄惨。
张三侉颤抖着双腿,闭上了眼睛,无助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直到一声有别于海水咆哮的巨响和脚下的猛烈震动,让他从惊恐中醒来,没有死;他震惊的睁眼回望,这才知道,原来那些看似捣乱的布置,竟然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欢呼,所有的士兵开始自发的欢呼。
欢呼过后,是瞬间的沉寂,他们的视线齐齐的看向了在角落里,仿佛已经睡着了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些视线,感激中带着类似于人类对着神邸的敬畏,这一切本身就是一种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