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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除却花开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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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驾崩当日,馥鸾王后得知自己的小女儿被召去见大王,便猜出一二,当即下令,禁闭自己的大女儿洛蒹葭,曦月宫大门下了重锁。非王后懿诏不得进见。因此,在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茕白得以顺利登上王位。

惠王的噩耗不久便传遍了七国,祁国也是举国哀悼,大丧七十日……

这期间,六国使臣络绎而至,对祁惠王进行哀悼。茕白下令将惠王的灵柩与灵位置在天乾殿,接受各国使臣的觐见。

三天后,茕白跪在灵位右边的蒲团上,梨花带雨痕,楚楚动人,一身白色的孝衣,衬得原来瘦小的身材更加弱不禁风。眼睛虽然低垂,却无法掩盖灵动的眼神。琨国阮丹岫、文瓷国闾丘辰早已跪在灵位左边的蒲团上了。两人本就住在行宫里,此次得知消息后,接受本国国君的旨意,代表自己的国家前来吊咽。

大约三四天后,七国中最弱最小、地处蛮荒之地的乌琅国为了与祁国建立强大的紧密的外交关系,此次,公子卫雏宁、其妃柳梦筠与使臣尚知疏都来到了祁国追悼祁惠王——洛司天。宫外丹陛上站着的当朝宰相董九盈恭肃地迎接了他们。

十五天后,跟在乌琅国后面的是同样国土狭小,人口稀少但土地尚且肥沃的汪琬国公子李寞遥和使臣尹世尧。汪琬国地处中原,平坦肥沃的土地和勤劳勇敢的人民成了这个国家的坚实后盾,因此也被董九盈看作了最有发展潜力的国家,要茕白任何时候都不应怠慢。

李寞遥一袭黑袍,上绣着灰龙腾云图;一柄白扇,上画着墨竹清溪图。犀利的目光从浅棕色的眸子中射出,逼人不得凝视。剑鼻挺唇,硬耳黑发。身态轻盈,一步跨过门槛,迈进大殿而步步生莲,俨然贵不可攀。

李寞遥第一眼便看见了超然物外、鹤立鸡群的茕白,看见了那灵动闪光的眸子,一眼便已倾心。正在寞遥愣住的那几秒,茕白听到了安葸在门口的通报声,已抬起头来,正与寞遥四目相对了。寞遥一慌,手中的扇子竟落了地也不觉,痴痴于茕白的容貌。

茕白无言,飘一般地来到了寞遥的身边,俯身拾起了扇子。因是仍在悲痛之中,茕白没有多少笑,总是淡淡的:“寞遥公子,您的扇子。”

“哦,谢谢…”寞遥接过茕白手中的扇子时,想摸一下茕白的手,却被茕白自然地闪开了。

“璃国使臣公子竹珂觐见!”安葸的又一声通报打破了寞遥的暧昧。茕白听闻,抬头便见已到身前的竹珂。

竹珂双手一拱:“在下竹珂,见过祁王、寞遥公子。”俨然一番侠者风范。

茕白微一点头以示还礼,李寞遥则也是拱手还礼。

只听竹珂又说道:“丞相施彦离世,我父璃靖王亲政不久,国内局面百废待兴。但父王听闻祁惠王崩逝,算来璃祁两国也是亲家,故而也十分悲痛。只是百忙之中,只恨分身乏术,特地遣在下前来吊唁。大王请节哀。”当年年幼的竹青友即位后,倍受丞相施彦揽政之举掣肘,而今适逢施彦过世,竹青友才得以亲政,将其子公子珂受封太子、其女竹琋受封贞靖公主,提拔亲信,重振朝纲。

茕白知道靖王遣公子珂来祁国明为吊唁,实则一句“璃祁两国也是亲家”已道出真实目的,故而寒暄之言也不多讲了:“安葸,带公子珂去紫竹阁见他姑姑即可。”

日渐西沉,距离祁国最近却又是最后一个的卢国的使臣在安葸未完的通报声中姗姗来迟。

“臣,慕容之参拜大王。”

站在慕容之的面前,低头乜斜着看了一下跪在自己脚下的这个人,轻淡地说道:“平身。”

“谢大王!”慕容之起身后,茕白就离开了慕容之面前,转身前去天乾殿后面的扶政殿。边走边对身后已经安置好竹氏兄妹回来的安葸吩咐道:“带慕容之来扶政殿。”

待慕容之祭拜完先王后,依霄引他来到了扶政殿。夕阳西下总是很快的,眨眼间天空就从白入红,又由红变黑了。安葸带着一众宫人收拾好行宫安置下了使臣的起居。董九盈,作为新任丞相,到各行宫中会见起了各国使臣不提。

摇曳烛光映照得茕白苍白的脸多了几点黄晕,眼神依旧泛起灵动的光。因为茕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眼神中的光益发显得冷峻。

“卢国近来很安静啊?”

“啊,托祁君的福,一直很安定。”茕白知道他偷换了词语,于是顺着问了下去:“哦,如今我父王过世了,卢国是不是不再安定了呢?”

“不,臣下指的祁君一直都是你呀!”

茕白表情似有所震动:“愿闻其详。”

“这是大王在我临行前托我叫给您的东西。”慕容之轻挑着眉,扬起了下巴,将一个用手帕包起来的东西交给了茕白。茕白双手颤抖着接过布包,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未知的恐惧包裹着茕白,当冰冷的双手碰到慕容之的手时,便不加掩饰地打了一个冷战。叮铃铃的玉石撞击声,同时成了茕**想的打碎声。茕白有意侧过身子好让自己的神色变化不被慕容之发觉。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送给斯鸣的礼物——斑玉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斯鸣砸坏的碎片。如果可以选择,茕白希望从未打开过那个布包。当碎片映入眼帘的一刹那,茕白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直入骨髓。她不知道——这却只是痛的开始……

慕容之还是察觉到了茕白身形的晃动,一侧的嘴角轻挑了一下:“大王?您还好吧?”

“下去!!”茕白竭力地嘶叫着,眼中流下了汹涌的泪水。慕容之乖乖地退了出去,但是心里却没有平静。在来祁国之前,慕容之与丞相沈云晗交谈。沈云晗叫他不要将这件东西交给祁静王,预言过静王的反应,恐怕斯鸣此举会激怒茕白,对卢国不利。沈云晗早已把这两个年纪尚轻的孩子看透。唯一疏忽的是:他本以为斯鸣砸碎簪子就是下定决心,一心治理国家,安于命运的安排。却不想,斯鸣会这样做,可见斯鸣没有忘记茕白,而砸碎簪子只是为了凝聚人心做的假动作。慕容之从洛茕白的反应中也猜出了她对斯鸣的心思。

茕白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心,更有一包碎玉簪的刺激,身体无法承受……

次日天空阴晦,实在让人压抑。瘫软在扶政殿案桌前的茕白被侍女月汐发现了。朝中悉数事务却被太后馥鸾揽下了。

外面天气越来越冷,惠王驾崩已有两个月了,再有十天就要下葬了,璃国公子珂日夜陪在姑姑青黎身边。姑侄俩都知道这一别也许就再也不得相见了。此事馥鸾也默许了,丈夫死了,同是妻妾,恐怕因为同病相怜而暂时放下了往日恩怨;乌琅国一行人住在最简陋的云梦睡虎,十分安分。听说祁静王悲痛过度而大病,太子妃柳梦筠都到钟玉宫中嘘寒问暖了;汪琬国公子寞遥则自从那日与静王茕白有过一次交集后,便如得了相思病一般,那把扇子日夜不离手,痴情无限,将一切外交事务尽数推与了大臣尹世尧。

慕容之自那天晚上与茕白见了一面之后,始终没有再有举动,董九盈也很少前去他住的镂月出云中与他交谈。

说到董九盈,馥鸾太后在百忙之中仍没有忘记他。距离惠王下葬还有五、六天的时候,太后在看望茕白之后,派人将董九盈叫到了钟玉宫前栽满柳树的湿地那里。

“参见太后”董九盈跪在地上,恭肃地请安。

馥鸾没有理他,而稍一摆手,屏退了一干随从。

气氛沉默了良久,董九盈虽然预感太后让他前来会有大事,却还是抵不住馥鸾许久的审视目光,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太后亲唤老臣前来,有何要紧之事?”

“哼!董九盈?你真是有心了。为了能为慎儿报仇,你真是煞费苦心呀!?”董九盈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跪在地上的身体也仿佛冻住了一般,硬邦邦的,不听使唤了。但嘴上仍说:“太后您在说些什么?”

“你当茕儿是傻子,当我也是傻子吗!?把安葸押来!”

不多时,董九盈只听见身后一阵委屈得要哭了的男声:“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董九盈并没有回转过头去,他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而馥鸾则继续说道:“董九盈?你怎么也不看看身边这个小太监?你分明是在逃避!”此时的董九盈感到自己被看透了一般,身体在地上彻底僵直了……

“据哀家所知,你早已收买了这安葸,并让安葸引诱茕白出宫玩闹。而茕白出宫回来,便带回来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孩子,叶落。叶落?与其说是你的干女儿,不如直接说她是叶慎儿那个贱人与大王生的贱种。当然这件事,无人知晓。”

馥鸾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提到叶慎儿,便已咬牙切齿。董九盈无法忍受叶落与自己的初恋叶慎儿被别人骂成贱人,十分生气,双手攥拳,关节嘎嘎直响。

馥鸾看出了董九盈的情绪变化,哂笑道:“怎么?自己的初恋被人轻贱,心中不快了?你差点毁了我的两个女儿,这笔帐我找谁算呀?!”倏尔又瞥见了跪在一边的安葸,遂说道:“你犯了重罪,理当处死,念在茕白喜欢用你做事,我也不夺人所爱。今后你要忠于大王,勤勉为重,去吧!”

安葸吓得一惊一乍的,最后得知自己被赦,大喜过望,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钟玉宫。

接着,馥鸾又发落了董九盈:“丞相?对你我不能赶尽杀绝,叶慎儿早年已经自尽,叶落如今也在枕舸听雨中了,而你,若真念在茕儿重才的份儿上,忠心辅佐,我馥鸾会放叶落一条生路。”董九盈没有答复,而是沉默着起身离开了……

七十天后,惠王的葬礼已办完。茕白忙里偷闲,前往了曦月宫,去探望一下已被囚禁在宫中七十多天的姐姐——洛蒹葭。

及至到了曦月宫前,茕白一看大门仍旧有重锁紧锁,便命人将其打开,进入宫中院内已有一种荒凉之感。洛茕白轻叹,感慨旁人怠慢非常,想必姐姐的衣食也不似从前优待了——即使是堂堂公主、王子皇孙,失宠失势也必定墙倒众人推,抬头又见宫室门乃有三重锁,心中已变为一急,手指铜锁:“这是何为?!是要逼死我与姐姐吗!?”依霄一惊,旋即陪笑道:“这是太后的命令,奴才们也有做奴才的苦衷……”一面小心地答话,一面又低声训斥自己身后的小奴才:“蠢东西!还不把锁打开?!想逼死大王吗!活得不耐烦了!!”而那两个一直垂手侍立,低头恭顺的小奴,乍一被斥,都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跑到门边,慌慌张张地用钥匙来回试锁,才把大门打开。

蒹葭本在屋中,坐在床沿上发呆,被外面这几声训斥惊回神来,如一只受惊的鸟,瞪圆了眼睛,盯着正发出开锁声音的门。

“啪”的一声,最后一道锁开了,蒹葭的心却没有要获得自由的放松,而是被恐惧充塞。然后,吱呀一声,门缓缓开了,从门隙间投射到地上的阳光越来越宽,房间也随之越来越亮,有两三个人影也投射在地板上。蒹葭则与自己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一样,“哗”地站了起来。

映入茕白眼帘的一切都布满灰尘,馥鸾太后没有在蒹葭身边留下一个侍女伺候。就连曾是她亲自挑选的嬿瑶也被软禁在凤仪宫中只做扫洒的粗活,连凤仪宫门都不得踏出半步。茕白的鼻子一阵阵地泛酸,当注意到满是灰尘的梨木桌上放着没人来收拾的残羹剩饭,被姐姐只动了一两下筷子。茕白忍不住迈过了门槛,踏入了屋内。

“姐姐?”茕白一面试探性地问着,一面向屋内东张西望,发现了站在床边右手紧扣床架,一脸恐惧的蒹葭。粗粗地上下一打量,茕白吓了一跳,蒹葭身上只穿着皱皱缩缩的粗布麻衣。原来蒹葭的衣服在囚禁之后,拿出去换洗后,拿回来的只有荆钗布裙了。茕白眼眶有些湿润了:“姐姐!”然而洛蒹葭见是妹妹心中的七分惊恐化为了愤怒,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床边走到茕白面前,不等茕白反应,抬手便是一巴掌。霎时间,茕白右半边脸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不过茕白被打偏在一边的头并没有马上扭转过来。一抬眼刚好看到门口依霄并那两个小太监挽起袖子迈进门来要“教训”蒹葭,便平静地说道:“你们不用插手,我没有大碍,退到宫外,把好门便可。”依霄听毕,便领着两个小太监,把守曦月宫门口。此时茕白才缓缓扭过头来:“姐姐这一巴掌可出气了?”

“没有!远远没有!”一边说着,蒹葭抬手又要打下去,却被茕白用手拦下了。

“多年姐妹,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父王喜欢我,母后偏向我,这些又不是我的错。不论你是嫉妒,还是怀恨,总之要得到父母的偏爱,都是要付出相应的努力。你就没有问问自己这些年都做过什么?亏心事暂且不论,于国于家的功劳你又做过几件?我处处忍让并不代表我就任人鱼肉!姐姐……我尊你是我姐姐,你有想我是你妹妹吗?!”

茕白句句逼问,问得蒹葭无言以对。茕白见姐姐已经无话可说,便把早已写好的一张字条塞到了刚才被自己拦下的蒹葭的右手里,转身离开了曦月宫。

蒹葭只剩下沉思,毕竟王位已经被妹妹坐稳了,缓缓打开字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蒹葭看过,又望向不用被继续锁着的大门,心里不断地劝自己释然了……

眼见着春来春去,凋零了花开花落

多少青春不得平静过?被这流水落花,

勾出了悲愁千万索,

边行边叹,还休欲说,

天凉是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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