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嗣心底突然一凉,如此说来,自己和刘辩密谋出京的消息也传到了颍川书院,既然如此,自己这趟看来不是白跑了,想到这里,萧延嗣侧身准备进入书院。
徐庶上前拉住萧延嗣的袍袖:“将军,暂且莫要进去,且听我一言。”典韦见徐庶上前扯着萧延嗣袍袖,以为徐庶会对萧延嗣不利,忙从背后扯出大铁戟,想要保护萧延嗣,砍杀徐庶。
萧延嗣回转身,喝住典韦的莽撞之举,对徐庶躬身施礼:“元直,请恕我妄自菲薄。我想听下元直对这所谓豪门世家、寒门庶族的看法。”
徐庶将萧延嗣迎到山门另一侧,见四下无人,便开始了他的纵论天下:“现今天下大乱在即,汉室凋零,民不聊生,庸人皆以为是先帝昏庸十常侍专权所致,殊不知先帝与十常侍之举动皆是表皮,并非根本原因。”
萧延嗣听徐庶这么一说,顿时对徐庶更加刮目相看,别说这东汉末年了,就是一千多年后的和谐年间,不是照样有很多人,甚至是有些砖家叫兽教条状说东汉末年大乱尽是汉灵帝宠信十常侍所致,萧延嗣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萧延嗣再次稽首:“愿闻元直高见。”
徐庶脸上平静如水,叙说的事情却波澜横生:“一年前,我因为友报仇,除掉地方恶霸,被官府捉入大牢,幸得朋友上下打点,才得以脱身。后来我觉得仅靠个人的剑术,不足以铲除人间不平事,不足以诛尽天下害人虫,又见朝廷日趋腐朽,烽烟四起,决心弃武从文,掌握一身治国用兵的本领,造福于天下苍生,便进了这颍川学院,拜水镜先生为师。”
“同窗得知我曾以武犯禁,都不愿与我来往。我便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正因为少与人来往,我身在局外,独立旁观,看透了许多世情。颍川书院的学子们多出于世家大族,深受父辈教导,全都认为是外戚与宦官交替专权,外戚强大,威胁皇权,皇帝则依靠宦官除掉外戚势力,宦官得势,飞扬跋扈,卖官鬻爵,欺压良善,所以朝廷**,民不聊生。我却不以为然。所谓外戚和宦官只不过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依仗此左膀右臂对抗另一个足以对抗皇权的势力。”
典韦在一旁听徐庶为友报仇,跟自己境遇一样,对这个白脸小子不禁刮目相看:“别看瘦不拉几,也是义气干云的好汉子。”
陈琳却抢着问道:“另一个足以对抗皇权的势力?莫非是黄巾贼的太平道?”
徐庶和萧延嗣同时摇摇头,两人相视一笑,萧延嗣示意徐庶继续说下去。徐庶往洛阳城方向望了望,摇头叹息道。
世人都认为皇帝是万人之尊,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实际上皇帝往往都是被架空的傀儡,又以本朝为最。表面上皇帝是被外戚或宦官架空的,实际上外戚和宦官的权力都是皇帝赋予的,聪明的外戚如卫青等人都紧紧依托皇帝,愚蠢的外戚则如王莽篡国、何进轻信士大夫,与皇帝对着干,一旦外戚跟皇帝对着干,覆灭之际也就不远;而宦官更是紧紧依靠皇权,即便权若十常侍,也是靠着先帝信任才得以生存,先帝一旦驾崩,十常侍顿成无根之萍。
真正能够架空皇帝,让皇命不出洛阳城的便是袁家、杨家等世家大族,他们说是以经学传家,实际上靠的是荫庇子孙和这大汉最丑陋的门生故吏制度,他们利用已有的地位,提拔子孙后代和门生故吏,门生故吏效忠他们,视皇命如无物,久而久之,普天下的诸郡县官吏皆是世家子弟和依附于他们的门生故吏。那些官吏口口声声说效忠大汉效忠皇帝,实际上他们真正效忠的是他们的家族,为了他们家族的兴旺发达不惜牺牲天下人的利益。
他们强取豪夺良田,包庇人口,拒不纳税,久而久之,天下良田皆归世家,不愿依附他们的草民无有立锥之地,朝廷能够征收税赋的人口田地越来越少。而朝廷却要给这些官吏发放大量俸禄,要讨伐黄巾、西羌诸贼,要赈灾抚民,而这一切都要钱粮,而钱粮已经多归于世家,朝廷国库空虚。
先帝无奈,又见官员任命不出世家之外,索性就卖官鬻爵,来挣那些世家的钱来征讨黄巾、西羌诸贼。怎奈世家掌控舆论,先帝遂声名扫地。
萧延嗣听徐庶这么一说,就想起后世和谐年间那个没有监督、没有控制、官官相护、买官卖官的官僚集团,商人、叫兽依附他们,互相编织成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导致“万民皆苦唯有官僚不苦”的局面,恨得钢牙都要碎了,看来这两千年来的政治格局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一直都是官欺民、官害民,一切的主义思想、道德宣传都是官僚集团********麻木百姓的。
萧延嗣抑制不住满心欢喜,他终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来破除这两千年来未曾被人破除过的政治残局。
天下可分三种人,一种为皇室,一种为世家官吏,一种为黎民百姓,皇室想要江山稳固延绵万代,明智一点儿的皇帝以及依附于皇帝的外戚、宦官都不愿害民过甚,会监督、阻止世家官吏的贪得无厌;而世家官吏为了一己之私,往往不顾长期之利,欺民、害民、残民,夺民之财、霸民之田,即便有若干颇有清誉之世家,也是道貌岸然之辈,且他们掌握了诗书文字,对于如何欺上瞒下,他们驾轻就熟;黎民百姓是天底下所有被奴役被压迫被剥削的人,因为世家垄断文化教育,黎民百姓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所以一直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土里刨食,即便这样,世家也不愿意放过他们,强取豪夺他们的良田,一直到他们愿意沦为世家的佃户奴仆。”
萧延嗣想起后世的东林党以及其他的某些党派,他们之所以一直能把自己塑造成正确光荣伟大的形象,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文化教育掌握了舆论,在他们的笔下,他们会把抑制打击他们的强硬君主如秦皇汉武曹操等说成暴虐之君,把抑制打击他们的软弱君主如桓帝、灵帝等说成昏君,实际上能够统治一个皇朝十多年,又怎么会是一个昏君能够做到的呢。满清皇帝们正是看到这些世家大族信口雌黄歪曲事实的本领,就大兴**,彻底把那些清流士子们的臭嘴打成吹捧的嘴巴。
后世和谐年间,许多庸人都认为那官僚集团的中心大佬会整顿吏治,会怎么样怎么样,殊不知,在没有皇权遏制的和谐年间,官僚集团没有被监督、没有被约束,那些九袋长老们都是从官僚集团里选拔上来的,跟下面那些贪官污吏都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任期不过十年,会因为那些跟自己不相关的天下人利益而损害那个跟自己亲近熟识的小集团的利益吗?
两个时空的官吏选拔制度都异曲同工。两汉时期的察举制,到了东汉末年,已为门阀世族所操纵和利用,他们左右了当时的乡闾舆论,察举的所谓“孝廉”“茂才”皆出自世家豪族。再看看和谐年间,那时的公务猿考试,寒门子弟入得了笔试却过不了面试关,“官二代”、“富二代”凭借关系顺利入选,确实是有少数寒门子弟入选,只是因为衙门需要有人做实事。
对比东汉末年的朝政,跟和谐年间,除了没有皇帝,其他都是很像,所谓五百世家治中国,自古皆然啊。
徐庶在这颍川书院里窝了一年多,看透了世家子弟的高高在上、百无一用,也因那些世家子弟对他寒门出身且以侠犯禁的鄙夷非议,让他渐渐产生了对世家的别样看法,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一介寒门士子生逢乱世,是大不幸也是大幸,安知他不能效仿萧何、韩信一样找到一个明君,辅佐他来推翻诸世家的统治。
萧延嗣甚是欣赏面前这个大汉时期绝无仅有的愤青,仔细想一想,也只有徐庶的出身背景和遭遇,才能让他洞察到世家之害,才能全心全意支持自己执行消弱或铲除世家的百年大计。一个来自于后世和谐年间的愤青,和东汉末年的愤青,找到了共同语言。
徐庶听萧延嗣分析天下的三种阶层,心里对萧延嗣的评价更高几分,原来徐庶只是想萧延嗣作为豪门氏族出身,应该和自己自己的理念相差甚远,最坏的结果是会像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诸侯知道自己的出身和经历后根本不搭理自己,根本没想过萧延嗣也有这样的洞察见识。
徐庶欣喜之际不禁放开了音量:“将军言之甚是!世家不灭,大汉难兴!”
就在这时,颍川书院的正门口传来一个激愤的声音:“元直,何出如此荒唐之言?莫要因为遭受世家学子冷遇,便开始仇视世家!世家乃大汉社稷的栋梁基石,世家子孙以及门生故吏为皇帝治理地方,有何不妥,难道要用那帮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来治理地方?!难道要那些黄巾贼来治理地方?!”一声比一声高,到后来简直是厉声急色的咆哮。
萧延嗣瞥了一眼来人,只见他年约二十四五岁,一身白袍,丰神俊朗,端端然有名士风范,却因他的气急败坏而落了几分下乘。萧延嗣的记忆里对这位青年有些影响,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便问徐庶:“不知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