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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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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烛火烧着了笼罩,正于脚侧燃着。

似是灼了脚背,尹文衍泽吸了口冷气,即将那滚着烈焰的烛芯台踢开。身后几个家仆惊乍着扑过去连着几脚踩灭了火势,这书房前才是复安静下来。

延陵易见此景况,再不能继续装着太爷不吱声,一腕子抽了长衫披上,拎起临手边的灯盏步了过去。书房前,暖烛只映上尹文衍泽温润的容色,其余家仆已不知何时皆散下。

她眼再落了他鞋面,果真看出那里烧出个黑洞,好在没透着肉色,所以该也未伤及这金贵身子。

尹文衍泽接过她手中的灯盏,才是一笑:“我道你没另提了灯。这房里油灯暗,看书描字是要害了眼睛,才紧着送盏灯来。”说着指了那笼面,“这小东西也是厉害着的,还未入门,便先烧了我。”

延陵易于他身后阖了门,才是随了他入间。他先是立在案前看了几眼她方才写的字,摇头一指,啧啧叹道:“笔法刚劲婉润,兼有隶意。这要是拿到市面上,任买家卖家都猜不出是出自女人之笔。”所谓字性如人,延陵易的字结体宽博,法式缜密周谨。看着平正,实透着险劲之力;点画硬瘦,却是笔笔携着凛然大气,浑不似女人的闺笺雅字。他说着倒也以指蘸了水于案上学着她的锋力笔法仿下几个字,而后又随意抹去,扬着笑意道:“大欧我是练不来,倒像着刻鹄不成尚类鹜了。”

延陵易正以沏茶,温热的水汁蕴出一层层雾气,她端了茶步上去,由案头的书册压下那字帖淡道:“不过是从小描着九成宫醴泉铭练出来的,写不出精骨。”

尹文衍泽吹着茶沫笑了番,心里却似照着明镜,唐人楷书第一的字法,倒也不是随手即能描练出来的。她自幼是受了多少悉心调教,用下多少苦功,只由这笔骨文风便是见下真底。

由案前绕出,端着茶碗回了炕头一侧坐下,掠了眼另侧翻了几页的书册,尹文衍泽笑意更深:“这七侠五义,是也能看走了神?”他这话多半是笑她方才看着书愣神,突兀地骂了出声。

延陵易听明白了他意思,并未回应,只平平淡淡地走上去,坐了另一侧,二人隔着小桌几。她信手翻了书,复又放回了手边书屉,声音轻着:“刚那一声,不是骂王爷。”

“不是骂我,确也吓了我,鞋子都要着了。”尹文衍泽挑着眉毛笑着道,模样极是好看,连盯着他的延陵易都微有些恍惚,好容易才收回了视线。他渐也敛了笑,声音甫一轻下:“你是骂公仪棠…嗯,是个当骂的,干了这等畜牲事。”

延陵易竟不愿提及此事,尤是当着他面谈开了更不自在。言是家丑不外扬,如今在他眼皮底下闹了场,别说延陵家,她的颜面倒也薄了。性子里却又极是别扭,话说到这份上,也不肯软下,自顾自地掐着文绣罗花不言声。

“延陵眉在侧厢房,得空还是去看看罢。”尹文衍泽说着轻拍了她手,知她是个别扭脾气,也知她明明心里怒着却不肯漏了颜色,便也点到为止。而后笑睨着屋间上下,添言道,“这书房用着还顺手吧,我都多少年没有进来了,难为夫人收拾了出来。”

“当年瑶锦姑姑也是这般。”延陵易淡淡扬了声,“背着家训与公仪侯的大公子私逃入民间草巷,待到由祖父命人捆了姑姑回来时,她怀着孽种。”

尹文衍泽心头微颤,徐徐抬了眸:“而后呢?”

“家丑不可外扬,一盏去子酒本是要除了那孽种,却累了姑姑血崩而殁。”延陵易说着轻握起拳,仍记得那个常以笑颜示人写得一手好字的瑶锦姑姑对自己甚是温婉,她的女红亦是由她把着腕子学下的,“延陵府唯一的姑小姐就这般不为人所知的悄然离了世,祖父当下命我们忘记她的存在。而那个当年与她结草为环订下三生盟约的大公子却是于朝中混迹得风声水起,后又入赘皇家,不仅袭了侯位,更娶了圣元帝的亲姊妹王爷的亲姑姑,盛极一时。”只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名叫延陵瑶锦的女子。就像她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尹文衍泽听后渐也蹙起眉心,惋惜道:“为何会有如此家训,公仪与延陵,似乎几世并无过节。”

“倒也不是祖宗们的订下的,恰是祖父。”延陵易以茶润了嗓子,侧了视线,“那是祖父的一个姑姑,最敬的姑姑。那位姑奶奶嫁了公仪家,反因为犯妒伤妾的荒唐罪名被休回府,于延陵家待不出半日以求清白便是悬梁自尽了。祖父袭任王爵后,添的第一条家则,便是由他那一代起,延陵不嫁公仪,世代不结亲。”

“都是何苦呢?”尹文衍泽叹下一口气,瞧了眼延陵,“因着一次偶尔的不如意,便连累了好姻缘化孽情。延陵老祖宗是念着自己姑姑的苦痛,却害了自己女儿的性命。”他确是看明白了,这一家子都是将脸面看得比生死要重,延陵祖父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而后这一代代更是苦苦纠缠于此,放不下颜面,便也淡不去苦痛。

“老祖宗怕是从未悔过,至死都坚持着这条家训。”延陵易摇了头,皱眉舒展,“由着那位姑奶奶,公仪与延陵,几代几双人无不是结了孽缘。”她和延陵眉都是亲眼看着瑶锦姑姑一步步走错,而又亡了己身。只延陵眉她,还是这么糊涂。明明知道这本就是要避的,却还是逃不出。

“你在意的不是家门之规,是你那姑姑。”尹文衍泽总算有些看明白了这个中因是缘非,凝着眉淡道,“要延陵瑶锦倾了一生的男人,是公仪棠的父亲。所以,他不可以。”

从来都是念着家训做以决择,延陵易竟从未想到这一层。或以,家则只不过是借口,心底真正的不愿意是想着那人负了姑姑,那人的儿子又怎能不负延陵……这几代的恩怨宿缘是要如何才能理清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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