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任云生还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个瘦小男生瞥向自己的眼神那般复杂。有石万启的这个遭遇在前,就变得明朗许多了。想必那男生以为自己是石万启请来的“哥哥”或者打手之类的角色,是以眼神中有些好奇,害怕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想到这儿,任云生苦笑不已。自己一副书生模样居然也能被当作打手,若是叫自己过来挨打还靠谱一点。打人的话,不说文龙画虎,至少也要面带凶狠才有些威慑力。身在校园的学生,又有几个真的见过混社会的角儿?似模似样的抽个烟,挽起裤腿坐在踏板小摩托上便以为步入了社会,那社会真的是太容易步入也太美好了。
“说起来,你觉得我长得很像那种能打的么?”
石万启正默默地引着路,听到任云生这毫无边际的问题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过来笑道:“不像,你长得蛮和善的。不过······你一直很警惕的样子,虽然走在路上,但总感觉你会随时出手似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你的手时不时地就想往虎型坠上摸,别人不知道的话,看着你就像在不断握拳一样。就像现在······”
任云生手指僵了一下,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就在刚才石万启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虎型坠。石万启也理解对方的行为,只是笑了笑不多说话。
恐怖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成疯子,更不要说是在恐怖里永无止境的轮回。丧尸、舔食者、异形已经对未来的恐惧,已经让任云生的神经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他不像零点这般从生死间游走习惯,也不是郑吒那样适应力强的可怕。尽管确定了这里是一个没有怪物的世界,却始终没办法松懈下来。而虎型坠是他唯一的护身符,丢了就等于丢掉自己的性命。虽然他对生机的渴求并不是那么强烈,但人总是惜命的。
哪怕万分之一的求活心,至少也有那么丁点的不想死。完全不想活的,是行尸走肉和死尸腐肉。
路程不远,寒冷更是催人脚步。在石万启的引路下,两人很快来到了一个破旧杂乱的巷口。穿过巷子,石万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正欲说话任云生已寻了一个院子走了进去。
“抱歉,我没来过这个地方。听同学说的,不过你怎么这么熟练啊?”石万启忙跟上脚步,惊讶地说道。
“我不说了么,我以前来过这种地方。一般这种黑网吧,开的越是像普通人家里越好,不容易查。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你这儿太冷了,总得试试找一下。”说着,任云生推开了门。
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伴随着敲击键盘的声响和玩家的大呼小叫。任云生冲石万启笑笑,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从外面看这个房子哪怕加上院子也只有二十平米大小,里面却别有天地。也不知道开网吧的人是怎么修的,从里面感觉比外面还要大出许多。
此时临近正午,有不少逃课来的学生,还有一些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人塞得满满的,此起彼伏的声音乌乌泱泱得乱人耳朵。石万启有些不习惯这里的环境,茫然四顾后悄声在任云生耳边说道:“这里人好像满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任云生没有理会,来到一个大呼小叫的人身后。那人正专心致志地玩着时下热火的游戏,浑然不知有人走到了他身后。打量了片刻,若有所思说道:“没想到你这里也火起了这个游戏,换句话说你这里也和我那一样么······”
石万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任云生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这不是这几年很火的游戏吗?据说全国都在玩这个,我这火也不奇怪吧?”
“没,我不是指这个······”这时,一阵破口大骂响了起来。像一把尖锐的刀子,刺破了纷乱但不高昂的吵闹声。环境顿时安静下来,两人下意识地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五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正围在一个座位旁边,一边骂着一边不时地用手去拍座位上的人。网吧的座位靠背宽大,被挡住视线的任云生两人也看不到那人的情况。只能听见被围住的那个人不停地道歉,声音微弱,低如蚊呐。
这个年纪的孩子情绪通常都容易激动的很,越是周围有人看热闹,惹事的孩子就越是感觉脸上有光。好似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沾沾自喜地展示给别人看。被那阵骂声吸引,网吧里的其他人也不打游戏了,纷纷把视线投到那几个孩子身上。受周围人注视,那几个孩子越做越是过分,其中一个更是脸色涨红的往椅子扶手上踹了两脚。也不知道涨红了的脸是网吧内温度太高,还是周围人的注视让他激动的上头。
“妈了个巴子的,你是不是听不懂老子在说什么啊?麻溜的给我起来,叫你跟老子出去还他ma的装聋子!”踹了两脚后,觉得威慑力不太够的那个孩子又指着座位上的人骂了几句。他想模仿的更加帅气一些,但无论他如何竭力拔高声音,在任云生两人听来也没有半分威慑力。反而因为正处于变声期的不稳定,听起来格外的尖锐刺耳。
石万启见状举步要上前,却被任云生按住了肩膀。他皱着眉头想要说话,后者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我们从这儿呆一会儿我们就走,没必要掺和这种事。”
“抱歉,这件事我还是想去做一下。不因为别的,如果受欺负的是我呢?如果受欺负的是你呢?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还是想去帮他一下。”说着他挣脱了任云生的手掌往前走去,不再回头看一眼。
他的背影并不宽阔,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任云生看着他,回想起自己也是被陶杰那几个混混欺负,才有了后来的进入主神空间。那些人调笑讥讽的嘴脸渐渐地和这几个混子重合,难听刺耳的辱骂仿佛又让他回到了那个下午。
如果当初有像这个傻瓜一样的人来帮自己出头的话,也许就不会进来主神空间了吧?
默默地叹了口气,迈步跟上。如果几句话就动摇了石万启,那他也不会因为见义勇为而被休学,乃至失望进入主神空间了。任云生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也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傻乎乎地上前。
若是网吧如往常一般喧闹,不要说迎面走来石万启两个人,就是再走来两个,都未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几个混子身上,哪怕走来的是条狗,都得有人看两眼。更不要说是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其中一个混子首先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他疑惑地看了看其他四人,见没人反应,怯生生地站了出来喊道:“你们两个谁啊?有什么事吗?”
说着话,他又看了其他四个人一眼。直到这时他才确定不是某位的熟人,声音坚定了几分。“这两位·····兄弟,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他犯了什么错,让你们这么大动肝火?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解决一下吗?”石万启眼见对方比较好说话,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尚有的窃窃私语声也匿于无形。网吧里变得落针可闻,不知道谁先发出了第一声嗤笑,又是几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脸上浮现出兴奋的颜色,眼神中带着不解、迷惑、可怜,更多的是看到傻子一般的讥讽。原来这两个人是打算来见义勇为的,这年头见义勇为的都是傻子,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一些自诩正义的好事。有热闹好好看不就行了?真把自己当成雷锋?还是大侠?周围的人不理解,只感觉到很好笑,石万启的话很好笑,做法更是傻得可笑。
当然,即将到来的热闹一定会更好看的让人捧腹大笑。
那说话的混混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笑笑说道:“两位兄弟,这是我们的私事,你们就别管了。你们玩好,我们很快就弄完。”
石万启摇摇头,神色很是诚恳。“不是因为你们打扰到我们了,我只是觉得他就算犯了错,这么当众打骂他也足够了。都是娘生爹养的人,为什么非得跟他过不去呢?”也许是他说的这番话真的很是诚恳,或者是那个接话的混子性情不错,一时间没有说话。石万启见有谱,正想多说两句好听的话,另一个混子从坐着的扶手上跳下来,神色阴郁着看向两人。正欲破口大骂,忽然愣住了。
石万启也愣住了,两个人呆愣了一会儿,那混子率先回过神不屑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见义勇为好少年啊!怪不得听声音这么耳熟,我还以为是谁呢?怎么?上次挨得揍还不够是吗?”
“是你······”石万启脸色沉了下来,俊朗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但依然平心静气地继续说道:“这个人怎么招惹你了,不至于让他当众出这么大丑吧?”
那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冷笑着打量石万启,好似在看一个傻子。“你是哪尊大神?管得可真宽,要不要我做事以后给你打个报告啊!傻bi!”
“你小子上次是不是没吃够拳头,这次特地来找我再吃一吃的啊!没有关系,既然你喜欢吃,那我就多费点力气。怎么也不能凉了大神的心啊不是吗?哈哈·····”
混子们嘲笑地看着石万启,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连带着周围的人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他明显不擅长唇枪舌剑,咬了咬牙没有接话。见他不说话,那几个混子以为石万启怕了,笑意更甚。没什么比看一个傻瓜更有意思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一个傻瓜,怎么衬托做事的潇洒大气,放荡不羁?
人们都爱看傻子闹得欢实,越欢实越能招来更多的人看。因为人需要比较,才能获得世界上最爽快的感觉。一种比xd更令人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叫优越感。优越感是必需品,每个人活下去的必需品,但却不是时时都能得到的,因为需要赤裸裸的比较。
比不了有钱人,比不了有大权的人,那就退而求其次比一下丑过自己的人,瘦弱过自己的人,或者傻过自己的人。
傻子虽然傻,好歹也算是人不是?要是有一个智力正常但傻乎乎的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或讽笑,或冷笑,或大笑。每个人都在笑着,除了石万启和任云生,也许还有那个被欺负的倒霉鬼。因为攫取优越感的感觉,真棒,真舒爽。
任云生扫视着每个在笑的人的脸,然后拍了拍石万启的肩膀站到他面前。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另一人走了出来,几个混子笑得更加欢快,看热闹的人脸上也更加兴奋。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人,都纷纷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这位新的傻瓜会说出什么“正义之辞”。
······
“他不是哪尊大神,他是你爸爸······爸爸管儿子,不应该是正管么?”
一语掷地,几个混子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旁观者却愈发的兴奋起来,他们嗅到了更加有意思的味道,顿时觉得这网费实在是没有白花。任云生笑了笑,继续说道:“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人皆一愣,脸上刚浮现出看不起的表情,任云生的后半句话轻飘飘地吐了出来。
“有你这样的儿子,真的很吃亏。我让我的同伴吃亏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