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野走出他的房门，昨晚从九头鬼婴坊回来后心情就一直轻松不下来。

他一晚上翻来覆去想要理清头绪，却因为实在是没有任何线索最终不得不放弃，昏沉沉的在睡梦中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第一次参加无常居士选拔，那个让他欲哭无泪的时刻。自己因为一星期没有吃饱睡足而凹陷的双眼，映出的却是选拔官最后宣布‘没有通过’的嘴脸。也是在那一刻，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正式结束。

而现在的乌野，感觉跟那时一样的挫败。

乌氏的祖宅全是由金丝楠乌木制成，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散发出淡淡腐朽的味道，却因为混合着清晨的露水有一种出尘感。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家大宅的主人是一位清心寡欲的雅士，或者吃斋念佛的修道之人，绝对无法与九头鬼婴坊那种地方画上等号。走廊的柱子间挂着一道道卷起的竹帘，透过去就可看到庭院中的苏式园林，和停歇在荷叶上的家雀儿。

乌野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穿过庭廊，惹得边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他理了理挺拔的中山装，将脖前最后一颗木制的纽扣扣上，乌云中透过一丝阳光，打在乌野的脸上，让他眯起了眼，瞬间脑海中便出现了昨天与那些黑衣人的搏斗。

今天一大清早，下人就敲响了他的房门，说老爷有要事相谈。想必就是昨天的那几件突发事件吧？自己没有马上向父亲汇报，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心中所想的一些事情是否属实。

乌氏老爷子，单字一个正，是乌氏现任的当家。乌氏人丁稀薄，虽是大家族，但到了乌正这一代，嫡系就只有他和弟弟乌满迁两人。乌正因为与弟弟年龄相差14岁之多，所以虽是兄长，却长兄如父，从小对弟弟非常疼爱。乌满迁姿质聪颖，非常受乌家长辈的喜爱，一致认为他可以带领乌家在这个新世界中重返当年的风华。却没想到在一次无常居士的选拔中不小心从悬崖摔落，虽然保住性命，却造成内脏严重受损。别说修行玄术，就连普通的武术都无法再习。

而乌家有非常严格的规矩，只有成为无常居士才能继承乌氏。

乌满迁这颗耀眼的新星在还没发出光芒前就黯淡的消失在黑石的夜空中。

因为乌满迁无法再继承家业，乌正成为了当家。但这个位子乌正得的并不光荣，他清楚自己是捡了弟弟的漏，但即便要在长辈们的嘘唏声中接管乌氏，他也告诉自己必须要振作。为了弟弟，也为了整个族人，他要让乌氏永传不息。但就在他为了让家族日益壮大而努力的时候，却不知弟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虽精灵古怪却正气炙热的孩子了。被自己的不幸所充斥了心灵的乌满迁执拗的认为哥哥抢了属于自己的光芒，夺走了属于自己的璀璨。

而当乌氏的大舞台已经转移到了两人的下一代时，乌野自然而然成为了乌满迁心中的芒刺。乌满迁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属于自己的乌氏，就必须让儿子乌霖抢先一步成为无常居士，就得让乌霖比侄子乌野更加出色。但谁知乌霖完全没有继承自己的聪慧，虽然在同龄人中已经表现的非常出色，但想要打败站在他面前的所有竞争者，乌霖还远远不够。

唯一让他感到的放心的，就是哥哥乌正的儿子乌野，虽然比自家乌霖聪慧，却不学无术，好不努力。而在他的督促下，乌霖勤能补拙，本想后来居上，谁知无常居士选拔的失败，加上自己对乌野的打压，适得其反让乌野重新振奋精神，竟然断了外边的狐朋狗友开始奋发向上。

这对乌满迁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而在这个天气稍凉的早晨，乌满迁正带着儿子乌霖，坐在乌家的正厅，与乌正一起等待九头鬼婴坊新任少当家的到来。

乌野在推开正厅的木门前稍稍停了停，望着木门上的雕花深吸了口气。

“野儿？是你到了吗？”乌正浑厚的声音响起，乌野闻声推开了门，不出所料，那个平日时常刁难他的叔叔乌满迁就坐在父亲的右手边，喝着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表弟乌霖倒还算有礼貌的开口，

“野哥哥早”

乌野朝乌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抬手作揖

“父亲早，迁叔叔早”

乌野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正厅轻微的回荡，父亲坐在面向客人的正位，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副一人高的字画，画上是一个圆相＊。虽然只是简单的一笔，却像是神龙摆尾一样充满着震慑力，象征着始终连接，一切既是开始，亦是结束。生命的循环，皆如此。

（＊圆相：修行之人经常会在身前用手指画一个圆，来代表真理的圆满与绝对。）

“不知父亲今早叫儿子过来，是为了何事？”乌野佯装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乌满迁嗤笑。

乌正不予理会，问，“听说婴坊昨天发生了些意外事，有不速之客闯了进去？”

“确有此事，儿子昨天怕打扰父亲休息，所以没有及时报告，不知父亲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乌野嘴上问着话，眼睛却飘到了坐在旁边木雕椅子上的乌满迁，只见他抿了一口清茶，然后将乳瓷杯放置身边的桌上。

“是我告诉你父亲的”乌满迁抬头“野儿啊，叔叔才将婴坊交到你手里多少时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如果我们今早不叫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乌野心里不知道已经骂了乌满迁多少遍，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心想九头鬼婴坊就是因为在你手里太久了才越来越像个人间地狱。但是跟叔叔这么长时间的明争暗斗让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真切含义。比起像岳千那种明里想整你的外人，家族内留着与自己相同血脉的自相残杀才更令人心寒。乌野不是妄自菲薄，但乌氏说白了只是黑石一个小小的名门望族，就可以为了权位让亲人对自己如此针锋相对，突然感叹世间是否还有真情在？若有的话，他可能愿意用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