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灯将要灭了。”赤霄望着那放置在天显内的灯,红眸渐深,他说道。
一簇火焰在男人眼中,缓缓沉落,又缓缓地,变为浩瀚的海水。
白屿净一脸茫然失措地看着那盏即将归于沉寂,再无生息的魂灯。
他几乎无法忍住心中剧痛,无法忍住心中惶恐,白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凛冽的弧度。他在赤霄那句话后,便止不住形趔趄,往那魂灯处疾驰而去。
魂灯在幽幽天光下,闪烁着微弱、颓败的亮点。
白屿净听到赤霄说,“……已经是近千年了吧?”
“她的寿命也该到了。”凤凰声色灼华,他说着,又不被白屿净面如铁青的样子惊吓,最后道,“你——”
白屿净伸手将那魂灯握在手中,转便匆匆对他道,“她是纯之体。又怎么会因无法突破而困于元婴?”
冷意与痛苦在他眼中幽闪,白屿净强忍着,没让赤霄看出太多端倪,可是赤霄怎么会不懂。
他说:“你在那琅嬛幻境中沉溺近千年,才出不久,自然不知道。”
“罢了,”赤霄可怜他这幅模样,“你怕是还不曾得知,珍珠根本没有再进一步修行下去吧?”
白屿净茫然地用手拢住那明灭的魂灯,他椎骨又漫起了疼意,火焰从他手指间拢住的魂火,再穿透到他的上。
凛冽的剧痛,让白屿净冒出一冷汗,他觉心脏生疼,强行支撑住自己,咬牙听赤霄以那样怜悯的口吻说下去。
“你选了幻境来增进修为,我知道你对这外界的事不太明白。”赤霄只以为他是为了增进修为才进那幻境,却没曾想过,白屿净是为了止住那澎湃勃发的思慕,与那他常不能安寝的烈火灼骨,才会选择进入那琅嬛幻境。
“这魂灯,我记得还是当年你让我借给你那镜子时,顺手掐了一盏的……对吧?”
赤霄红眸在天光下,隐隐有辉煌色彩,他看到他用心拢住那魂灯,努力不让那灯熄灭,又试图以传音去询问宋渺的现状,然而只是徒劳。没人回应,他面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那珍珠,自从离开天显门后,便没有留在凌霄里。”
“她修习了凌霄诀,然后像那凌霄主一样,入世了。”
赤霄不太懂凌霄诀,但也明白入凡人界是它的特色,“我有次不巧路过那处凡人界,便瞧着她在私塾外与几个孩子玩笑。”
白屿净指尖碰到了那魂火,冷得他眼睛发酸,他喃喃自语了什么,赤霄没听到,凤凰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瞧她在凡人界开心极了,那些凡人孩子,他们都叫她……‘师母’。”
赤霄清楚看到白屿净的眼睫抖了一下。
白屿净强行镇定下来,又听赤霄说,“百年后我再去凡人界,看到她被人唤做什么来着?”
“好像是那个啥,花魁被叫做什么来着?”赤霄搞不懂,他便道,“就成了一个艳绝倾城的花魁姑娘。”
“来回大概几个百年吧,”赤霄装作自己只是无意见到她,一点也不透露是为了好友才去关注宋渺,“她在凡人界过得很逍遥很自在。比在这里开心多了。”
最后一句话是真心话。
赤霄以妖族的想法,也能看出,那几个百年里,宋渺是真的很开心的,她元婴修为,凡人界没人能够制衡得了她,又因为一张出色容颜,在凡人界备受青睐。美貌实力皆有,她在凡人界过得滋润极了。
“这近千年来回,我没有看她的修为有过一丝丝增长,只怕她是放任下去,想要消耗掉这寿命吧?”赤霄猜测。
白屿净恍惚地看着好友认真的脸,他声音低哑,困顿中带着无法抑制的疼,“她是纯之体……那样好的天赋,为什么不修炼下去呢?”
这句话是问赤霄,也是问他,问那个魂灯即将灭去的女子。
可赤霄不懂,他也不明白。
那他心念慕的女子,也不会再回应他了。
魂灯在他拢住的指间一点点黯淡下去,一点点黯淡下去。
白屿净红着眼,想要以掌将那残余的火收在怀中,但他没能碰到,甚至还没能将指接触到魂火,那一簇明艳的,带着寒冷之气的魂魄,软软地散去了。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赤霄手足无措地看着好友,他从没有见过他落泪,甚至在他们皆是年轻时,他还是小凤凰,他还是一个尚未修为大乘的人族时,他都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
白屿净将额头磕在那盏魂灯上,他的眼尾红极了,比赤霄还像是燃烧的火凤凰。
赤霄惊骇不已,伸手试探地摸摸好友的躯,还没触碰到,就被那撩起的火焰给bī)退两步。他吓了一跳,好在火凤凰并不畏惧火焰,又上前两步,将那已经状态有恙的白屿净一掌劈晕。
他上的度才渐渐消退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赤霄在将那昏迷的白屿净以妖力浮起时,迷糊间听到他压抑的,近乎悲怆的一声呜咽。
于是从未碰过的凤凰赤霄就很不懂,他伸手将那被紧紧抓在怀中的,已经熄灭的魂灯拿过来。
才拿过来一下,就觉得冷极了。
他个涅槃于火中的凤凰无法忍受,差点一掌丢掉,好在止住了,指尖搭在那魂灯上,又觉一阵属于好友的度在滚动。
他低眸,就看那魂灯上,一滩属于白屿净的精血滴落,而再惊惶抬头,便看到那才出幻境不久,便被这噩耗bī)得生生吐了几口精血的白屿净,面色苍白,眼尾带血。
那副模样……
凄惨而猛烈,就是他这只不懂的凤凰,也觉怜悯。
……
可他怜悯,又有何用?
凤凰唉声叹气地施了传音符,让天显门掌事长老前来,他说,“……这字,真是人世间最难懂。”
那精血在魂灯上,烙下火的印记,凤凰瞥见,看那盏魂灯毫无生息,又不知是感慨可怜谁。
他低声道,“她的那些年过得很好……要我看来,她离去也是开开心心的吧。”
但她离去,怕是这世上,又多了几个伤心人吧。
一是他……另一,就是那凌霄主罢。
“你骗我,珍珍,你骗我——”张显阳看着她,这一刻居然平静得过分,他眼里带了潮湿,轻声道,“你说你是在凡人界渡劫……”
“我没有骗你。”
他难以置信,她在这一刻居然还能够笑出来。
她弯着眼睛,扬唇笑着,声音是冷冷的,却不失温度,残灯样的眼眸,神采还是明亮的。
张显阳:“那你现在是怎么样呢?”
他低声,“你说你在凡人界,我便不来找你……让你一人度过你的劫,让你独在人间烟火。”男人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他语带哽咽,手中抓着延寿丹,想要给她。
可宋渺没有接受,她躲开了他想要喂给她的动作,“这就是我的劫啊。”
张显阳厉声:“这算什么劫!”他语气艰涩,“足足千年的寿元,你全数耗在凡人界……若不是我来寻你,你是不是就不愿来找我?”
她不说话。
他知道答案了。只更觉失魂落魄,更觉悲怆难忍。
“……珍珍,你听我的话,吃了延寿丹,好不好?”
到最后,几乎是祈求。
宋渺沉默地,笑着看着他。毫不动作,眼神固执,张显阳在她的目光下,也无法做出强硬的举动。
“你不能这样……”他跪坐下来,紧贴着她。泪滚滚,落在她的手上。
宋渺在灯尽油枯时,才收敛了一点笑,那瞳孔深邃,星河倾倒,她说,“我在这里活够了。”
“这里很好。”
但不是我的归处。
“你也很好。”
但你只是很好而已。
“……再见。”
张显阳便看着她,黑如鸦羽般长睫落下,依旧好看的容颜像是那年在天显峰初见般,让他心动,让他心痛。
于是,万物归于寂静,万物悄然无声。
张显阳感受着她上气消散,他轻轻收紧了抱她的动作,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在他怀中冷了。
他穿了千年的灰蓝袍,已经磨破了衣襟,露出岁月的痕迹。将她揽住,像是记忆里,那个兄长笑眯眯地接住向他驰奔而来的小妹妹。
又像是人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颤巍巍地,小声地,像是痛极了,又像是咕哝般:
“你说你度过了你的劫。”
“可我怎么觉得,这才是我的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