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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射帆翦发谋神策 潜袭火攻见仙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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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璋既退了曹军三将,方自得间,闻身后士卒惊呼,顾见本阵火光冲天,急与丁奉、徐盛引军折返。原是夏侯惇趁刘军皆为夏侯尚等所引,本阵空虚,率精兵自上游涉渡,乘势杀入阵中放火。文聘身旁兵少,士气衰弱,乱中皆溃。聘怒曰:“吾文仲业纵横马上二十年,今教如此暗度陈仓智谋所戏,岂有得生之理!”副将朱然劝曰:“胜败兵家常事,都督何必自弃乎!且今虽然失了要地,折杀曹军却众,功过相当,不足疚也。”聘挺枪上马,截住夏侯惇,战了一百余合,渐落下风,只得且战且退。潘璋引兵来救,业已不及,士卒大半走散,只得引军退回樊城,复作打算。惇以深入刘军腹地,亦不敢复进,遣人禀告曹操。

时操四更惊悸而起,起身出寨,见雾色苍茫,正为良机也,乃遣人唤醒郭嘉、夏侯渊,择数百精兵,亲出巡阵。渊立于船头,操与嘉对饮于舱中,凭棋自酌,往巫峡关而去。操令士卒扬起大纛,左右皆疑虑曰:“今舟小兵寡,不足硬战,何必自显其形乎?彼暗吾明,不合于兵法。”操垂手曰:“孤所以亲出,期彼不肯出战也。况舟前皆有逆橹,进退亦速,不足为虑。今以大纛视之,不合常理,彼必不信,料虽非裨将搦战,亦为士卒冒名,另有谋策。一味隐匿,反显出吾等寡备耳。况迷雾之间,大纛凌空,舸不可见,亦不查虚实也。”

关上守卒遥见江心扬起一面大旗,不知何以应对,飞马禀告甘宁。宁令众将以抛石机沉之。黄忠对曰:“如此大雾,恐彼非止一舟耳。抛石不及沉之,而打草惊蛇,不免恨然。待汉升领一队兵马,探明虚实,复作应对不迟。”言语间,只见曹军舟船于关前巡视一圈,溯游而退。关上士卒火箭齐发,皆不曾中。黄忠引艨艟两艘,开门出寨,溯游而上。帆桨并用,两方渐近。夏侯渊笑曰:“巫山胜景,岂可半就!”抽出弧月宝雕弓,目力如电,直穿凝脂,一箭到处,僚船大帆倾然而落,横铺水上,如若新练。三军大惊,相互议曰:“昔时养叔千步折柳,潘党矢穿七铠,亦不过如斯耳。神妙哉,其射!”

黄忠亦以神弓名闻,谓左右曰:“汝等不必惊慌,曹军有此神箭者,必夏侯渊也。若能夺其首级以献,尔等皆封列侯!”两船渐进,而雾气亦弱。黄忠一箭射去,那边夏侯渊亦发一矢而来,二人稍稍侧身,两箭失的,而去势未竭,飞出五六十步,方落入江水。两箭再发,黄忠稍一低头,铁兜为夏侯渊射落;渊侧身躲闪,为忠射穿披风。两旁军士见了,纷纷喝彩。黄忠不肯沮了士气,引弓三射,只见夏侯渊抬手一拨,那白羽箭落入江中。此时江风微起,黄忠满首斑白,拂于风中。夏侯渊大声喝道:“汝之射艺,亦上通于神!如此勇将,吾亦不忍加害。汝且瞧好了!”言未讫,一箭射去,黄忠不暇躲闪之间,只觉鬓角一凉,数缕银丝飘落舟中,而不尝见血。忠太息一声,引军退回。后人有诗证曰:

漫雾巫山隐茫然,扁舟荡水气犹寒。

烟笼水龙波光渺,关绝天堑砥柱磐。

金铍铮鸣银簇动,凝脂无边玉带澜。

轻军艨艟隔天险,飞桨破浪胜彩帆。

神幕倾覆千步外,荆水故同养叔惭。

俯首落冠白发见,避席解让赤袍残。

争锋升羽如相戏,暗颂潜心意惺然。

神箭无双夏侯氏,落发却敌雅名堪。

操既归,重赏夏侯渊。渊故作愁容,操疑曰:“汝亦未餍乎?”渊对曰:“非也。臣忆故事,故而面有忧色。”操奇问之,渊乃对曰:“高祖赏萧何,优厚在众将之上,盖萧何功臣,而众将功狗耳。今巡查既毕,料奉孝必有破敌之策,移时则封赏之优,不知几何。”操不禁大笑,问郭嘉曰:“卿有破敌之策乎?”嘉乃对曰:“巫峡关兵精粮足,兼备天险之利,正攻诚然坚不可摧,非骋天之鸟、遁水之鱼不得过。”操满面失色。却闻郭嘉笑曰:“奉孝已献计矣,主公何必怏然?今甘宁把守江面甚严,余则必懈。巫峡关筑于浮桥之上,其下皆虚。可斩合抱之树,镂去其心,以纳士卒。遣善水之精兵数百人,藏身流木之中,自关下漂至其后,火攻其腹背,则必克一战而就也。”操大喜,令毛玠缚一长绳于江上,使士卒凿空浮木,自上游顺水而下,以作操练。吕虔、李典二人,亦亲伏浮木之内,以备攻关。不出三日,士卒皆谙习此道,不复畏水。日暮之际,操乃令于禁引战船数十艘,佯攻诱敌,乘势放下流木。禁既近关前,甘宁于门楼上把红旗一展,士卒万弩齐发,禁佯作不敌,溯归而退。刘表闻甘宁拒敌有功,大喜不已。

是夜一更,曹军潜遁士卒冲上江湾,纷纷上岸,吕虔、李典点齐兵众,往巫峡关进发。刘军戍卒但以西方为备,岂知曹军自东而来?数百曹军一齐点火,巫峡关上下尽化为祝融。甘宁闻听纷乱之声,自以为防备万全,只道士卒无心失火。然火势随风而涨,已不可制矣。烈焰烧蚀连系之绳,曹军复凿断铁索,巫峡关登时分崩离析,化作数千只原木,为滚滚波涛卷挟而去。甘宁等人皆熟水性,纷纷攀附原木,冲至浅滩。旦日操出寨视之,昨日盘踞之龙,今已灰飞烟灭矣,意固欣然,然亦不胜唏嘘。

刘表恐甘宁不足支撑,乃亲率水军出征,诚可谓舳舻千里,旌旗蔽空。表亲乘之龙舟长三十余丈,足容两千兵马。其余大小舰船,计有三千余只,无论仓促增遣之民船、漕船之属。大军方出襄阳三十余里,表闻听败报传来,其怒已极。给事中步骘劝曰:“三军所系,在于气耳。若为军士所知,必然气泄。不若秘而不发,暂观其变。”表虽昏聩,然亦有谋,驳曰:“不然。统兵之将,所谋在信。况巫峡失守,天下震动,若密掩此等大事,无异帷遮泰山,垣填东海,断不可为。不若语之以焚关开路,效破釜沉舟之故事。”表遂立于龙舟之首,谓众将士曰:“兵法云,上守为攻;又云食敌一粟,胜食千金。表宁无安邦定国之才略,寡经纬四海之智能,然御敌于外,尚不足辞。今吾等一出,成败皆在此一举,固特使人烧却巫峡关,免阻门船之进。”众军士方窃论形势,不知传言虚实,今自刘表纶出,乃知其实。

操既取了巫峡关,众将意气风发,皆欲进战。唯程昱劝曰:“水战之形,吾等皆不察;深入腹地,恐刘表两岸夹击,则势危矣。臣斗胆,请退二十里,战于鱼腹浦。”操乃问曰:“何解?”昱乃对曰:“夹江之岸,既险且狭,如长蛇之势,不便指挥。况此间草木繁茂,水汽沉重,更难下寨。彼素长于水战,且先占了地利,今更得哀兵之利,如是三者合一,臣窃为主公忧之。况刘表性情骄纵,得势而骄,失势而戒,宁纵其自多之心,亦不可教彼先有防备。”操念其言有理,遂教三军退至鱼腹浦下寨。刘表闻之,果然自得,谓众将曰:“曹贼纵有百般诡猾之谋,亦不能称雄于水上矣。”

是夜,操心中焦虑,寝而不寐。忽闻帐外一声巨响,出营视之,乃知左营旗杆为风所折。众人皆以为不吉,操乃对曰:“此非数尽也,乃大吉之兆。盖操命祚虽薄,蒙其所代,幸得续命耳。”操既退,入榻而卧。有顷,闻营外絮语响动,喏喏不停。操只道军士聒噪,心头火气,仗剑而出。只见月色渐黯,黑云遮天,十步之外,不可细查。操见本阵垓心处有数老者对坐,心中怪之,大声呼喊侍卫,皆若不闻。操持剑上前,厉声问曰:“军营重地,尔等何以窃入?得非刘表之细作乎?”为首一人转过身来,只见那老者白髯齐胸,峨眉极目,身着赤皂双色道袍,手擎白须拂尘,貌有天神之相,不怒自威。老者开口对曰:“吾乃庐江左慈者也。素闻曹孟德用兵之道,备如铁壁;今日观之,诚不欺吾。慈老朽之人,不足以废君王之辰,故而相见于此,汝勿怪。”继而以拂尘指点众人,谓曰:“彼白袍者于吉也;青袍者管辂也;玄色者,司马徽也;水色者,酆公久也;秋色者,庞德甫也;赤色者,黄承彦也。”操知其皆怀通神之能,乃拜服曰:“先生莅临,孺子不胜惶恐。今大战在即,不知有何指教?”左慈乃太息曰:“兵书战策,居道之微,不足道哉。”操略一思酌,再拜而问曰:“言兵者庸,不足以入方家法眼。敢问安民之术。”慈复太息曰:“政者利形,言之也污唇齿。”操三拜而问曰:“操不才,敢问济世之道。”慈面目旋变,对曰:“真浅水之蛇也!吾左慈才能万千,汝只问这般杂务。汝不欲豫知胜败乎?慈能推演,及二百年之数。”操拂掌对曰:“胜败荣辱,权决于天,知之无益,更不可改之,反乱心形耳。”慈乃问曰:“汝不欲求长生不灭之道乎?古今帝王,未有不尝投此间者也。”操慨然斥曰:“生者必死,古之神盘古、夸父尚不能免。此天地之道,焉有长生不灭之理!虽秦皇汉武,雄才大略,亦不免泥于死生之道,众且耻之。”慈复曰:“慈可教汝平江覆岳之术。如是则一人之力,抵于万人,无往不利。”操拊掌笑曰:“人之渺渺,不足抗天。此诡惑之术,足以瞒于一时,然何用之有?蚩尤凭铜,不能胜黄帝之石;匈奴乘马,不能击汉军之足。”慈面有喜色,对曰:“善哉汝对!此真龙之不惑于虫豸也。汝正气出于身,真气出于心,勇毅明于行,才智达于言,质朴出于德,谦诚出于意。”言讫,转身便走。操急呼曰:“吾子留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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