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常山王的信
齐大头蹲在地上,得意地看了眼四周围着的人,撇着大嘴,道:“后来呀,我听说那小子找了个关中女人,跑了,梁王爷的幕府里头还发下海捕公文,村里头来了好些个公子,把他家翻了个底掉,可是上那儿找去,他家就他爷两个!”
边上人道:“这么说你跟邹二愣是自己人?”
齐大头一瞪他,道:“二愣是你们叫的!告诉你们,他逃跑之前就已经是伍长了!叫二爷!我可告诉你们邹二愣疲气可不好,我叫他二愣是因为我们关系好,你们要是这么叫——,可别说我到时候我不照顾你们!”
“那是!那是!”众人都道。
“二愣!”齐大头一伸脖,正好看见邹二愣从院门外走过来。
邹二愣看了他一眼,朝众人道:“我叫李愣,是李将军的家人,三福,所有人都登记了吗?”
马三福晃了下神才道:“记了。”
邹二愣点头道:“少主让我带他们先去安顿。”
齐大头见邹二愣不搭理他,心里急,看着四周人异样的目光,更坐立不安,朝邹二愣猛挥手道:“二愣!是我!齐大头啊!方才咱们还说话呢!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邹二愣皱眉道:“你叫什么!谁是二愣!我方才已经说了,我叫李愣!是李将军的家人!再叫军法从事!所有人都听好了,将军是禁军突骑督,到了这里就案军法来!”
齐大头开见邹二愣冰冷的目光一缩脖子。
众人排着队走,齐大头故意缀在最后,看了个机会躲起来,朝邹二愣招手,邹二愣低声跟马三福说了两句,朝齐大头走过来,道:“齐大头,你想怎么着!”
齐大头嘿嘿笑道:“我就说你是邹二愣,你还假装不认识我!方才还不说话呢!你装的也太假了!”
邹二愣,现在叫李愣。
李愣道:“老子再说一遍,我现在是李将军的家人,叫李愣。”
齐大头点头道:“知道,知道!你是李将军的家人,行啊,你小子现在抖起来了!混的不错,二——李愣,咱们可是同乡,你可得照应着我点。”
李愣哼了声道:“你还想要挟我!”
齐大头板起脸道:“二愣你当老子是什么人!就你这人性,老子早看出来了,现在混的不错就不认老乡了,得,得,算不认识!”
齐大头说罢就走。
李愣拉住他,道:“你真不是要挟我?”
齐大头冷着脸。
李愣叹道:“大头,你别太上心,我也是没办法,虽然李将军不怕,我总要小心点!”
齐大头笑道:“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我说你怕什么,是不是还想着梁王爷幕府里发的那张海捕公子?屁!梁王现在出门都要让人掺着,东都里头还有谁听他的!”
李愣道:“不提他。”
齐大头叹道:“知道,知道,当初要不是他周将军和那八百弟兄也死不了。不过你放心,梁王现在就算对你们不放心他现在也没那力量,现在可不是以前——”
李愣道:“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怎么中到羯匪营里头了,你不知道羯匪都是什么人!”
齐大头一拍大腿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老子可亲眼见过他们挑着人肠子吃!”
李愣皱眉道:“谁让你说这个了!”
齐大头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打你走过,咱们村里头能走的动的都走了,老子再不走也得给拉去送命!你也知道,我除了会耍两个刀,什么了不会,于是被投到仕家的商队里,有酒有肉,本来好好的!”
齐大头摸着光亮亮的脑袋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羯匪竟然敢动仕家的东西!后来才知道,原来羯匪已经投了邺王,二愣,你说这是什么世道!羯匪投了邺王,一转身成了关军,嘿!还是老子激灵!跟我一趟的有几个没眼力,让羯匪砍了,还不白砍!”
李愣哼了声道:“你小子吃主家的,喝主家的,关键时候也不出力!”
齐大头拉住李愣,方才也是一口气,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都说了,齐大头可是从小跟李愣长大的,李愣是什么人齐大头能清楚?他可是个一言九鼎战不旋踵的人,跟齐大头可是两个路子上的,以前在村里头关系也是一般,可现在不一样了,齐大头急道:“二愣,你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买卖归买卖,人命归人命,给仕家压运,又不是给将军打仗!跟了李将军,别的不说,老子把脑袋放在这儿,要是后退一步你捅了我,老子一句话不说!”
李愣看了他一眼。
齐大头表忠心地点了点头,心里要可打起鼓。
李愣道:“走吧!我可看着你,要是你——”
齐大头急道:“你捅了我。”
李愣转身走开,齐大头立马跟上,笑嘻嘻道:“二愣,话说回来,信的过的还是咱们自己人,外人——”
李愣站住瞪了他一眼道:“我现在是李将军的家人!不是村里的邹二愣!记住了!”
齐大头忙点头道:“是,是,李哥,李哥,你说我能不能也做李将军的人?”
李愣两眉紧皱道:“是家人!”
齐大头嘿嘿笑道:“对,家人,家人,怎么咱们也是光屁G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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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袅端着水盆亲密地跟在诸葛蓉的边上,借着小翠提着的灯笼里的光一个劲的照。
小翠斜了眼诸葛蓉,朝兰袅道:“这么弱的光你也照,小心瞎了你的眼!”
兰袅傻笑道:“小翠姐,你说我这个发形发看吗?”
小翠一拍额头没说话,推门而入,施了礼,见李闵伸个懒腰,便走过去,揉着李闵的肩膀轻声道:“少主,天不早了,洗洗休息吧。”
李闵点点头。
兰袅凑上前来,放好水盆,又在李闵眼前晃了两晃。
小翠看着兰袅傻兮兮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兰袅什么时候能长大!可是当诸葛蓉过来的时候小翠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像只待战的斗鸡。
兰袅咳嗽一声,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又朝小翠眨眨眼。
小翠一想到兰袅的新发式是眼前这个姓朱的新丫鬟教的便心里有气,假装没看见。
李闵却没如她的意,抬起头,笑道:“小兰今天不大一样!”
小兰惊喜地点点头,看着李闵目光明亮。
李闵却不再说话。
兰袅又咳了一声。
诸葛蓉道:“少主,兰袅姑娘新换了发形。
李闵猛抬起头,差点撞到小翠的下巴,小翠急退开,瞪了诸葛蓉眼,心里暗骂一句,狐狸精!
李闵道:“你怎么在这儿?!”
诸葛蓉施礼道:“将军救命之恩,蓉无以为报,只愿服侍将军,请将军收纳!”
兰袅看看李闵又看看诸葛蓉道:“少主,朱姑娘可好了,奴婢的新发式也是她教的呢!”
李闵道:“是杜奕安排的?”
小翠道:“是噬魂姑娘。”
李闵道:“既然她让你这样,那你就跟着她们吧,只要你不觉着委屈,要是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尽管走就是。”
诸葛蓉又谢了声,李闵打发她们出去。
噬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窗边,手里拿着圏竹简,对月读书。
李闵叹道:“你这是做什么。她以前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噬魂道:“你还想把她请到那儿去!”
李闵道:“算了,都这样了,明天你去一趟乐大家那儿,把诸葛岭接回来。”
噬魂哼了声没说话。
李闵道:“琅琊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噬魂道:“什么琅琊宫?不知道。不过他们一定知道的很多,老道,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还要本姑娘去请你吗!”
从屋顶上落下两个人黑影,笑道:“李将军,好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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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辆大车走过,李闵心里总算踏实了。
胡春田手里拿着竹简,笑道:“李将军,这可都是万岁特意叮嘱的,你对一对。”
李闵忙摆手道:“我信的过胡兄!”
胡春田道:“信归信,查还是要查一查。”
胡春田压低了声,凑近道:“将军有所不知,现在齐王爷的人已经进驻到了宫城里头,台省太仓上下都是他的人,没齐王府的令牌,这些东西跟本出不了大仓!若不是万岁的叮嘱,这些东西都拿不出来。李兄弟,万岁对你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李闵宁愿皇帝对他不好,这么明目张胆的送东西,不就是在说他李闵是皇帝的亲信!
李闵道:“我这就要去向万岁谢恩,要不胡兄一起走。”
胡春田笑道:“那最好。”
李闵把杜奕叫过来,杜奕拱手道:“见过胡大人。”
李闵道:“这是我营中司马,杜奕。”
胡春田点点头,算是认识了,将竹简递过去,远处一阵马蹄声来,顺着长街看过去只见一烟尘爆起,近了才看到来的是关再兴。
关再兴本来是跟着李氏堡的人,可是李闵排人送信的时候说关再兴已经不在他们那儿了,李闵只好托石家庄的石晔找。
李闵快步上前,对胡春田道:“胡大人,来人是李氏堡的县尉关兴再。”
胡春田不在意地点点头,笑道:“李将军自去照应,不用管我。正好我和杜先生对对帐目。”
关再兴下了马,笑道:“李闵,你小子现在可是不得了,万岁可是很器重你!”
李闵苦着脸道:“关大哥,你可别这么说,进了东都才知道朝廷里的事太复杂,真不如在乡里。你现在在那儿,我叫人去李氏堡找,说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关再兴牵着马道:“我本来就根李氏堡不是一路人,现在人家又攀上齐王的大腿,更不把我老关看在眼里,与其留在那里受气,还不如出来,接着石二爷的信我这不就来了吗!在东都就是这个样子,除非小想办法出去。”
李闵一指车队道:“我还没出去呢,这就赶着过来了。”
关再兴笑道:“被朝廷里人惦记上,你就是跑到天边上也跑不了。也正好,你跟齐王那点仇也瞒不住谁,不用齐王说话,就有那些谄媚的来收拾你。现在有个人惦记着你,总会让人忌讳点。”
李闵道:“算了,不说这些,今天我可是求关大哥来帮帮忙。”
关再兴摆手道:“别别!你要是叫我老关打仗冲锋,咱没话说,要是叫我关我帮你参谋朝廷上的事,还是算了吧!要是能帮你参谋,老关现在已经是大将军了!”
李闵道:“知道关大哥不喜欢朝廷里头那点事,小弟现在怎么说也算个将官,手里头有点人马,可是怎么训练成军,小弟我就不大清楚了。”
关再兴一拍李闵,道:“不用说,这点小事,关某包了。”
李闵笑道:“多谢关大哥!小弟还要去向陛下谢恩,回来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关再兴道:“你忙你的去,这儿的人我都认识,你就放心好了。军营在哪儿?”
李闵道:“先驻这里,我跟上头说说,回来的时候八成就能有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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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当当地铃声不急不缓地从车外传进来,那是白龙马项上的马铃发出来的声音,来来往往的人低着头匆匆从车边走过。
李闵道:“胡大哥,东都城外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驻军?”
胡春田道:“李兄弟这是何意?”
李闵道:“我手下也有一些人马,可是城里头没办法训练。”
胡春田笑道:“对,对,城里头确实不行。让我想想,对了,城东有一个军塞,你也知道,前一阵大战里禁军损失不少,有些的地方就空下来,李将军要是不嫌弃,可以过去。”
李闵喜道:“如此就太好了,连营房都是现成的。”
胡春田道:“李兄弟找领军将军要个令牌,带人去就是了,现在也没人计较这个,不过你还是要和陛下说一声。”
李闵道:“那是自然。”
胡春田从车壁里抽出个小抽屉,道:“李兄弟,请用。”
李闵抓了把果干,敲敲车壁道:“上回没注意,这里头还能藏东西!”
胡春田边吃边道:“我也是跟边人学的。李兄弟,我爹要跟我说要离你远一点。”
李闵心想,难道他是那个王爷的说客?
胡春田笑道:“李兄不用奇怪,徐嗣你可知道?”
李闵心跳了下,悄悄看了眼手里的果干。
胡春田笑道:“李将军,你把胡某看成什么人了,再说为徐嗣我还不至于谋杀朝廷武官。”
胡春田说着从李闵手里拿了个果干放到嘴里。
李闵小心道:“徐将军的事情我也很遗憾,当时——”
胡春田摆手道:“李将军不用说了,当时的事我也听别人说过,这个事怨不得你,要怨就怨徐将军看错了人。可也不能怨他,在禁军里一干就是几十年,天南地北的不知道打了多数仗,魏王对他还是有恩。我爹说你现在被人看做皇上那边的人,我们不应该和你起的太近。”
李闵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给徐泓报愁的就好。
胡春田道:“徐嗣回来求我给他安排外放之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会出什么事,这也没办法。将军你现在不就是又一个徐泓吗?”
李闵将果干放回去,道:“胡兄这么说,一定是有办法。”
胡春田也放下果干道:“将军就没想过投靠那个王爷?”
李闵道:“胡大人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得罪过齐王爷。邺王那里我又没有进身的路,冒然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胡春田笑道:“不是二位王爷。”
李闵道:“胡兄的意思是——”
胡春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帛帕,道:“这是常山王给将军的信。”
“常山王?”李闵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胡春田道:“先看信。”
李闵展平帛帕,墨迹刚劲,字形挺拔,李闵不禁道声好字。
胡春田道:“常沙王爷确实好学。”
信中就写了些对李闵的敬佩和李横野的敬仰。
李闵看后,将信放在胡春田前,道:“胡兄已经投靠常山王了?”
胡春田依旧是笑眯眯的,没说对也没说错。
马车骨碌碌地往前,车外头马蹄声有节律地响着,李闵手里的帛绢被从车外进来的风吹得扑拉拉地。
胡春田道:“李将军可能不大清楚,常山王爷的哥哥是楚王。”
李闵更不知道楚王是何人,眼光在车窗前一晃,猛然间看到一人,十分眼离,一时又想不起来。
愣了会儿神,胡春田道:“李将军,李将军!”
李闵反应过来,道:“不好意思,方才看到一个熟人,又没想起是谁来。”
胡春田道:“不奇怪,有些人我也是看见以后想不起来。”
李闵听他的口气不大好,心想八成是他以为自己方才愣神是不回绝的意思,可是什么楚王常山王的,总之就是皇室的斗争,自己小胳膊小腿还是别参与的好,于是将信送回去。
胡春田推拒道:“这是常山王给你的信,我怎么能收回来,不过李将军若是有什么须要尽管说就是了,不但本官,就是王爷也都在所不辞。”
李闵连忙感谢,只是胡春田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有深意。
马车一停,胡春田当先下了车,李闵跟在后头,他们已经到了宫城的门前,高大的灰色城墙像是团硕大无比的云,似乎要在城边的人全都碾碎。
天上轰隆一声,李闵抬起头,只见黑云层层越积越多,阴寒的湿气寄生在水气窜到人的肺里,附着在人的衣服上。
胡春田带着李闵快步走进宫城,已经有一辆小车停在那,一个宦官躬身在边上,他见胡春田来了,便迎上前,道:“见过胡大人,右丞在人让小的在这里等您。”
胡春田道:“正好,看着是要下雨了。李将军一同吧。”
不由分说,胡春田便拉着李闵上了车。
小车缓缓而行,碾过青石的路面,又穿过一个黑魆魆城门洞,小车停下来,宦官撑着伞接胡春田李闵二人下了车。
胡春田将伞送给李闵,小吏早等在廊道上,一见胡春田回来便引他到了右丞的屋子,胡春田踮着脚走进去,小火炉子放在房中间,上头照着铁罩,炭块在里头发着微红的光,胡晏正坐在席上,闭着二目,屋子里头落针可闻。
胡春田大气不敢喘,站到一边。
胡晏叹了口气,道:“李闵怎么说?”
胡春田吃惊的张开嘴,话也说不出来,两腿发颤,动也动不了像生了根一样。
胡晏睁开眼,两道精光射向胡春田,胡春田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胡晏道:“为父以前说的你都望了吗?”
胡春田道:“不,不敢忘!”
胡晏道:“不敢忘!”
胡春田颤声道:“孩儿,孩儿只是想,只是想——”
胡晏叹道:“徐嗣现在在常山王那里?”
胡春田道:“是。孩儿也是前两天才看到。”
胡晏道:“常山王他想做什么?”
胡春田道:“王爷他只是想为楚王正名。”
胡晏道:“正名?哼!我看他是想给自己正名吧!”
胡春田不敢回答。
胡晏道:“你替他送过几封信?”
胡春田道:“就就一封,就是李闵一个人。”
胡晏道:“就他一个?”
胡春田道:“徐嗣正在给王爷办事。”
胡晏点点头,道:“以后就不要再与他们联系明白吗?”
胡春田没回答。
胡晏怒道:“孽子!没听到我说的吗!”
胡春田缓缓扬起头道:“爹,现在这个世道你还没看明白吗!”
胡晏指着胡春田说不出话。
胡春田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今天实在忍不住,顾不得胡晏的反应,道:“爹,你在中枢多年,为国出力,天下升平多你您之功,凭什么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升上去,您却还留在这个地方!”
胡晏一巴掌将胡春田打翻,怒道:“你不是我子!”
胡春田两眼含泪,转身出了屋子。
胡晏颓然坐到地上,两个小吏匆匆走进来,扶起胡晏,胡晏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自己坐在桌前,猛展开绢帛,拿起笔,可手停在绢帛上头,迟迟下不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