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〇章偷听
铅云低垂,浊浪拍空。
扬子江岸边的一处小港里停着十几只小船,岸上有几间简陋的小屋,屋里亮着灯,正中坐着个人,面目狰狞,没有左手,左胳膊用布兜挂着。一个人跪在地上。
“老子杀了你信不信!”坐着的人道。
“陛下杀臣,臣无怨言!”跪着的人道。
“陛下,看在栾将军立过不少功,求陛下饶他一命吧!”屋里其他人跪倒。
坐着的人道:“栾海平!你他马的自己去死!”
跪着的人磕了个头,道声“陛下保重!”抽出腰刀往脖子上抹,众人大惊纷纷上前,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刺过去,将栾海平手里的刀打掉。
坐着的那人站在栾海平身前,手里拿着刀。他向后踉跄一步,栾海平冲过去扶着他坐下,那人猛把栾海平一推,道:“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栾海平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说什么也不走。
那人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你们谁想走,本王不拦你们!”
众人跪地齐道:“愿追随大皇帝!”
那人激动道;“好,好,你们都是忠臣,本王若有一日报仇雪恨重整河山,你们都是本王的功臣!”
众人重新坐好。
那人这才问栾海平如何走到这里。
栾海平叹了口气,道:“当时臣中了李闵的奸计失了南阳城,躲在城中,幸好得几位教位帮助才逃出来,本想投奔陛下——”
那人的脸色更不好。
栾海平自顾自道:“等末将赶过去的时候,殿下也被李闵小儿击败了。”
那人用右手猛拍大腿道:“此仇不报,我张昌誓不为人!”
这个动作太激烈伸到他的伤口,张昌痛呼一声,抱着左胳膊,一时间对李闵的恨意渗透到了骨子里。
栾海平急道:“陛下保重!”
张昌推开他道:“没杀李闵之前,本王不会死!你又是如何找到这里?”
栾海平道:“末将路上遇见左护法,他说陛下很可能在这里,所以末将赶来,只可惜左护法他,他伤重不治!”
张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他跟着什么珠丝马迹赶来的就好。要是栾海平跟阒珠丝马迹赶过来,说不准李闵也能赶过来,这个地方就不安全了。当初左护法给张昌安排后路,这个地方左护法知道也不奇怪。
张昌安慰了栾海平两句,又道:“只要咱们过了江,就安全了,荆南地方人希,足以供咱们躲藏,这些日子天气不好,在这里暂避,李闵不可能一直守在荆州,等他走了以后咱们再回来,重整旗鼓!你们都是开国功臣,本王都让你们当王爷!”
众人齐跪道:“谢陛下!”
“陛下!”小卒慌忙跑进来。
“什么事?”
“陛下,外头来了只船队!”
“什么!”张昌被吓的站了起来。
栾海平道:“李闵他们是北方人,不会使船,襄阳王的人马都集中在汉水上,也不可能是他们。”
“对,对对!”张昌安定下来,坐回去,意识到自己有点表现得太害怕了,笑道:“要是李闵来就好了,北人骑马,南人使船,李闵小儿若是不自量力,老子就把他扔江里去喂鱼!”
众人都跟着他笑。
有人道:“八成是冒险行商的,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去杀两个人耍耍,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另一个人道:“对对,这几天没酒喝,嘴里淡的很,正好拿几坛来喝喝!”
张昌不想多事,好好实实等天气好了过江,不过手下人心气这么高,张昌可不想散了人气,于是道:“天气不好,这个时候还敢在水上走的,八成是江左那边的蛮子,大家都小心着点。”
栾海平道:“陛下说的是,江左蛮子向来彪悍,但是到了陆上咱们就不怕他们!”
“对!”
“是!”
众人附和道。
张昌心里奇怪,栾海平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栾海平很少说话,他是商人出身,看不起张昌手底下这群泥腿子,怎么这次回来他似乎对这些泥腿子有刻意讨好的意思?
这个时候不是多想的,先把那队商人拿下,回来再慢慢考虑不迟。
栾海平自告奋勇带着人去截商队的后路,张昌则带着人分三面向上了岸的商队包围过去。
等近一刻钟,栾海平那边没动静,张昌手下安奈不住。张昌觉着对方不像是商队,队伍都是青壮年不说,手里还都拿着家伙。
张昌将疑虑向手下人讲了讲,叫他们收手。
这时候从船上走下五六个女人打扮上,虽说也拿着刀剑,可是对于无肉不欢,无女不乐的妖贼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伙商队里头有女人。
张昌看了也嗓子眼发干,没女人的日子他可是过够了,转念一想,荒山野岭的,自己手下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们不成!下了狠心,朝两边人发了暗号,三面伏兵杀出。
商队里的人没显出半分惧色,一个个抽刀持枪朝着张昌所在的方向冲过来,就连那几个女人都跟在后头,张昌凭着多年为匪的经营意识到自己这回是遇到硬点子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看他们不怎么样。
张昌略迟两步,放出信号让栾海平带人从后包抄他们,根据经验,不管商队的人多厉害,一般情况下,只要被四面包抄,对方比他们多的时候都会扔下货逃跑。
几道令都发出去,栾海平那边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张昌手下已经跟商队打在一处。
张昌暗道:先把他们收拾完,栾海平!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张昌残了一只手,只跟在后头,五六个人掩护着他。商队里一个青年连砍数人,如同下山之虎,持刀喝道:“来的可是张昌吗!”
张昌暗道:他怎么知道是我!既然如此,更没有放你们离开的道理。
张昌也不答话,招呼众人一个劲的往上冲,又派人叫栾海平来接应。
商人里的人越战越勇,形成三个小阵,以那个说话的青年人所在小队为箭头,直奔着张昌而来,张昌不断向后退,暗道:他们不是商队,他们的目标就是我!
张昌举刀大叫道:“上天借我神力!除此妖魔!”,然后将刀向商队一指道:“此乃妖魔!杀!”
这次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一群人不要命的冲上去,正反,很多人都在后退,几个红着眼睛冲上去的人立马就被砍翻。
“张昌!他果然是张昌!杀妖贼!”青年人大叫一声奋起拼杀。
不知是谁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张昌手下人跟着逃跑。
张昌见势不好夹在众人之间也跑了。
一声娇叱道:“贼人休走!”
张昌看也不看,随手从怀里抓出把什么东西往后扔,散出一团暗红烟雾。女人急用手捂住口鼻,可为时已晚,原本怒气冲冲到追张昌现在却拎着刀左摇右摆,还一个劲地大笑。四周张昌手下的人闻到那股子烟雾立刻如同疯了一样,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抡刀就砍。
“小妹!”那个青年男人冲过来,砍翻几个,抓住女子的手道:“小妹!你怎么了!”
女子只是笑。
商队首领道:“是张昌的妖术。先把桓姑娘带回去再说——小心!”
只见女子突地飞起一刀劈向青年人,青年人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女子的刀劈向他的胳膊,女子喝道:“羯狗拿命来!”
她这一声更是把青年人喝傻了。
首领起刀将女子的刀抗住,喝道:“周择!愣什么!她中毒了!”
叫周择的人这才反应地来,用刀在女子胳膊上一磕,又将女子踢倒,探手去拉她,谁想到这女子如同疯了一样,张口就叼住周择的手,周择闷哼声,一咬牙在女子后劲上使了个手刀,女子软倒在地。周择将女子抗起往后走。这时商队人马已经冲上来了,三五一群,如同军阵,张昌手下小部分人不要命的往上冲,大多逃了,约用了三刻钟的功夫商队就将剩下的妖贼全数消灭。
首领抹了把脸上的血,见自己的部属身上都带着伤,暗道:妖贼果然厉害,要是战场对决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负。能将这样凶残的军队击败,襄阳军又该如何强悍?襄阳王看来很有希望。
想及此处,首领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江左世家有谁不想入主中枢,可惜一直不受皇族重视,眼前这位襄阳王会不会就是江左的希望?首领真是一刻也等不得要去见见这位英武的襄阳王殿下。
“将军,你快去看看吧,周择被他媳妇打伤了!”
首领让人打扫战场,自己带着几个人回到船上,刚到船边就听见船舱里乒乒乓乓有人打斗的声音,还能听有那个女子痛叱羯狗的骂声。
首领心想,周择是羯人不假,可从他到周家来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人品还是很不错的,桓小妹这样说,会不会周择还有不被人知的一面。
“首领!桓小妹又发疯了!你快去看看啊!”他身后人道。
首领进了船舱,只见东西乱七八糟躺在地板上,桓小妹手里的提着棒子追打周择,口中骂道:“羯狗还我姐妹的命来!”
周择边逃边道:“小妹!我是二狗子,我是二狗子啊!”
首领带着人将桓小妹打翻在地,夺了棒子,用绳将他绑了。周择边喘边道:“轻点!轻点!别伤着她!”
边上人道:“她都把你打成这个模样了,还护着她,她要是我老婆,现在就一刀结果她!”
周择怒道:“她是我老婆!”
“好好,是你老婆,真是个老婆奴!”那人退后一步,小声嘀咕道:“好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
“行了!”首领道:“桓小妹是中了张昌的妖术,大家多体量吧。周择,你也别往心里去。”
周择边忙道:“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怪小妹,大哥,小妹中了妖术可怎么办?!”
首领道:“我也是头一次见,或许襄阳方面能有诊治的办法。”
周择看了一眼,被绑住了却还在不断扭动低吼的桓小妹道:“她这个样子也没法上路。”
首领道:“妖贼既然已经被襄阳击溃,咱们也就没必要去那么多人,不如这样,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周择你留下照顾小妹,给你留两个人。我带着人去顾叔那里打个招呼,顺便请襄阳城的医者过来,看看有没有治术妖的方子。”
周择道:“这样也好,张昌既然已经被消灭,咱们都去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向后面报个信让他们回去,能省点粮食。”
首领拍拍周择的肩膀,笑道:“现在可不是小气的时候,荆襄之地是南北通渠,物富民丰,殿下会吝啬几石粮食吗?我去襄阳打个前站,你在这里正好接迎我军蹬岸。”
周择道:“大哥,我听说襄阳殿下这个人——”
“哎!传言不可信,从襄阳到江左这么远的距离,好话都能传成坏话。好了,你不用担心好,在这里好好照顾小妹,不然姨娘该找我算帐了。”
“杀!杀羯狗!”桓小妹又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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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如漏网之鱼逃到林中,发疯了似的跑,实在跑不动了,躲在树后听四周的声音,确定真的没人追上来,松了口气,靠在树上,心里骂道:都是李闵狗日的!要不是他,老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等着,只要老子能逃出这片林子,就要你好瞧的!
他抱着左胳膊大口喘着气。
突然传来几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张昌打个激灵,这么远了,怎么还追来,或者是自己的手下?
张昌紧帖在树上,从怀里掏出匕首。
“陛下!我是栾海平!是你吗!?”
张昌松了口气,偷眼去看,见真是栾海平,走出树后,怒道:“你他马的去哪儿了!”
栾海平按着刀把快步跑上去,边跑边道:“陛下恕罪,末将——”
寒光一闪,张昌惨叫声倒在地上,一股窜心的疼痛感从他的右胳膊处传来,血染红了地,栾海平手里的刀指着张昌,血滴顺着刀尖滴到张昌的脸上。
“你!”张昌脸色苍白。
栾海平笑道:“陛下,没想到吧。交出迷蝶散,我饶你一命。虽然没了手,可凭着你的本事,活下去不难。”
“为什么!为什么!”张昌低吼道,栾海平的轮廓在他的视野里模糊起来,边缘起伏着五彩颜色。
那个惟命是从,不笑不说话的栾海平哪里去了?那个小心谨慎的栾海平哪里去了?他怎么敢这样对自己!我是皇帝,是万民之主!
“逆贼!你敢伤本王!本王要你不得好死!”张昌声撕力竭地大喊。
栾海平笑道:“张昌,你是不是自己吃了迷蝶散,看看你胳膊上的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没命,我劝你还是识实务吧,交出迷蝶散和配方,我还能救你一命!”
张昌咬着牙,森森刀光让他恢复了点理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只要能活下去,就有报仇的机会,“先救我。栾将军不会连一个没有手的人都怕吧?!”
栾海平笑道:“陛下是什么人?我怎么敢不小心。”
“方才为了逃命,把最后一点迷蝶迷都扔了出去。”
栾海平打量张昌道:“真的一点都没有?”
张昌头枕着地,不再看栾海平,道:“不管你信不信,迷蝶散真的一点都没有。迷蝶散的配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流了很多血,你要是再不救我,世界上就再没有迷蝶散。”
栾海平将刀入鞘,俯身将张昌侧翻,拿出伤药给张昌敷上,包扎好,拿出一颗黑色的练丸,“吃了它。”
“什么东西?”
“你不用管,吃了它。”
张昌看着栾海平,点点头,张开嘴,栾海平将药丸扔进去。
张昌两眼缓缓闭上。
栾海平拍了拍张昌的脸,“陛下!陛下!”
张昌半点反应也没有。
栾海平将张昌抗在肩上转身走出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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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阳听主皇叔马乂进宫便小跑着来到前殿,想问一问李闵现在的情况。当然,借口她早就想好了,做为大宋的公主,襄阳王的皇侄女,妖贼围困襄阳,理所应当过问。
“公主!公主!”两个小宫女拎着裙子跟上来,死死拉住渭阳,哭道:“好公主!你就可怜可怜奴婢们吧!小珠姐姐死的好惨啊!”
渭阳脚步一洷。说到小珠,渭阳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出来,小珠比她大两岁,陪着她长大,谁想竟然被母后残忍杖毙!直到现在渭阳都没再和她母亲说过一句话。
看着两个快哭成泪人的小宫好,渭阳紧抿着嘴,道:“我,我不想害你们。可是,可是,我想知道他的事情。怎么办呢?”不等宫女回答,渭阳一拍手道:“有了!我就躲到殿后头,没人看见我不就行了!对,真是个好主意,你们说对不对?”
“公主!”两个宫女还要劝她。
渭阳板起脸道:“你们不听我的话吗?!”
小宫女连道不敢。
“这不就行了,没人看见,我不说出去,你们也不说出去,别人会发现吗。好了,快走,一会皇叔走了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小宫女跟上两步拉着渭阳道:“公主,你真的只是听听,不说话吗?”
渭阳把小脸一沉,小宫女立马后退。
渭阳转回脸,高兴地一溜小跑到了前殿。她以前常在宫里乱撞,侍卫们都认识这个被皇族所有人宠爱的小公主,所以没有拦她,渭阳轻车熟路地到了前殿侧门,小声道:“要不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被人发现了你们就说是我偷跑出来的。”
小宫主道:“公主,奴婢一定要跟着您,您可是答应奴婢一句话都不说。”
渭阳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一路上你们都说多少遍了,进去吧!”
三个人鬼鬼祟祟从侧门进了前殿。
雨滴从屋沿上啪嗒,啪嗒地落一地上。
宫殿是还是只有马衷一个人。
两边黑漆漆地。
蔡公公走上来道:“陛下,楚王殿下和琅琊王殿下都来了。”
马衷吃力地直了直腰,道:“让他们进来吧!”
“诺!”蔡公公退下去。
马乂马睿两个并排走上来。
马衷心中诧异,他两个怎么走到一处去了。
“赐坐!”
小宦者拿了软垫铺好。
“谢陛下!”
两个人坐好。
马乂从袖中取出表章,双手呈上道:“陛下,邺王殿下的表章来了。”
听到“邺王”两个字的时候,马衷藏在宽袖下的手颤了下。
蔡公公将表章递到马衷面前。
过了片刻,马衷才拿过表章。蔡公公一抬头,正好与往他这边看的渭阳公主对视上,渭阳公主撅着小嘴直作揖,蔡公公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站到马衷身边,正好挡住殿上人往后看的视线。
马乂从袖子里又拿出本表章,道:“陛下,秦王的表章也来了。”
马衷的手明显颤了下。
马睿低下头。
马衷将邺王的表章拿在手上道:“他们说了什么?”
马乂道:“两份表章是一样的。”
殿里头安静极了。
渭阳和两个小宫女都屏住呼吸,渭阳几乎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暗道:原来他讲的和李闵无关。
渭阳对别的事情兴趣不大,正想悄悄离开,马衷说话了。
“大胆!无耻!李闵已经平定襄阳之乱,邺王不要出兵,他想干什么!”
没人回答他。
渭阳站住,想听一听还有什么关于李闵的事。
襄阳王叔那么多兵都被困在城里出不去,李闵手下才有多少人马?听说那个张昌会用妖法,李闵怎么打败他的?难道李闵也会妖法,不对,不对,李闵会的应该是仙术才对。
渭阳心里转着念头,并不觉着时间长。在静谧幽暗的后殿里,那两个陪着渭阳来的小宫女已经站不住了,两个人相互搀扶着,马衷怒吼一声,两个人就打个颤,她们拉着渭阳的衣服,哀求地看着她。
她们的目光让渭阳想起了小珠。渭阳心里难过,点点头,正要走,这时候马睿道:“陛下,臣愿带兵劝秦王殿下回镇藩国。”
渭阳停住,心道:劝就是劝,为什么要带兵去劝。带兵去劝,那不就是要打仗吗?
一想到两个叔叔要兵戎相见,渭阳就打个颤。以前她不会有这种感觉,自从皇后杀了小珠儿,东都大乱,死了无数人之后,渭阳突然发现这些事的残酷,原来那些看不到的人以后永远也见不到了。
“好,琅琊王兄公忠体国,可为皇族典范!”马衷道,“那么——”
“陛下!”马乂突然道:“陛下,秦王为个乱臣出兵,便是目无王法,视朝廷于无物,臣弟请兵征讨!”
“这——”
宦者走进大殿门道:“陛下,中书省陆大人求见,说有紧急事件请陛下裁决。”
马衷道:“让他进来吧!楚王,咱们皇族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秦王他的性子你也知道。”
陆伯鹤快步走上来道:“陆伯鹤参见陛下!”
马衷道:“平身吧,陆大人,有何事如此紧急?”
陆伯鹤道:“回陛下,关中关线回报,秦王殿下已经征集关中军队,如今已经不下十万之数,似有向东都来的迹像。”
马衷急道:“奏报拿来给朕看!”
蔡公公走下去拿秦报,他挡着的空当开了。渭阳望出去。殿中跪着一个大臣,正从袖子里拿东西,蔡公公捧着奏报走上来,这次蔡公公没当住渭阳的全部视线。
马衷看了两眼,猛将奏报扔到地上,叫道:“大胆!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楚王,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渭阳从没听过她父皇用这样的声音说话,让她不禁打个寒战,觉着从骨头里往外冒寒气,她无法将这个声音与那个和蔼可亲的父皇联系在一起。渭阳缩起脖子想离开。
马乂沉吟道;“殿下,虽然东都人马不多,但大多是精锐禁军,秦兵若敢东来,臣弟定叫他们无西回之日,请陛下传旨申斥秦王。否则天下人将以为朝廷软弱,视,视陛下于无物!”
马衷道:“对,对,对,楚王说的很对!”
渭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虽然也是她父皇的,可是与方才那个语气比起来如同两个人,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可能变的这么快,渭阳公主不禁停下来,两个刚松了口气的宫女拽着她的衣服往外,渭阳瞪了两个小宫女一眼。
马衷接着说:“只是,只是秦王也是我皇族中人,自小在宫中长大,是朕的骨肉兄弟,贸然兵戎相见一来于礼不合,二来让天下人以为皇族不和,这样不好,不如先发道诏书,警告他一下。”
楚王道:“陛下所说极是,不如现在就下诏,臣弟也好配合陛下的招书行事以求最好的效果。”
马衷停了下,道;“理所当然,蔡公公给陆大人拿纸笔吧!”
“诺!”蔡公公下殿去,带着几个小宦者上殿。
渭阳见殿中多了个黑胡子的中年大臣,想必他就是陆伯鹤了。
陆伯鹤退到楚王下手,蔡公公叫人在他面前放了桌子,又送来纸笔。陆伯鹤拿着笔看向马衷。
渭阳怕被他们发现缩着脖子,这回蔡公公并没把视线都挡上,渭阳可以从小缝里往外看。
陆伯鹤道:“陛下请讲。”
这时候楚王道:“陛下,不如由臣弟先说一便,基若是陛下觉得那里不妥,再指正如何?”
大殿里登时安静下来。
渭阳觉着殿里头气温下降,楚王叔脸上的笑容如同往常一样,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渭阳觉着过了好长时间,马衷终于说话了。
“好,楚王说的也对。”
楚王道:“颙敢举大兵,内向京辇,吾当亲率六军以诛奸逆,其以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
大殿里除了马乂的声音,再没别的。
渭阳想父皇只是让楚王叔给秦王叔写封信讲道理,并没有让楚王叔做什么太尉,可楚王叔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自己听差了?
偷眼看去,见侧着身的蔡公公脸色惨白,低着头偷看坐在帝位上的马衷。
渭阳公主不知道现在他父亲的脸色是什么样,但从略微沉重的呼吸声音中,她觉着她父皇此时一定很生气。
楚王拱手道:“陛下,事出紧急,不得不如此,待邺王兄与秦王兄退归藩府,臣弟愿交出兵权退出东都回藩府永为国之藩凭!”
马乂说罢看了琅琊王一眼,站起身长揖到地。
琅琊王马睿连忙跟上道:“臣愿将部下人马都交由楚王统一指挥以保陛下朝廷安全!”
马衷长叹一声道:“朕无能,以致天下百姓受尽苦楚,若这次能使邺王秦王各安其位,就是要朕脱袍让位,朕也说不得什么!”
楚王跪倒在地,泣道:“臣弟一片忠心,日月可见,为大宋社稷,臣弟死也无憾。江山中先皇传给陛下!臣弟从没有非份之想,请陛下再勿提及此事,否则臣弟当死与殿上,以明己声!”
琅琊王跟着跪倒一边,莫不做声。
马衷从帝位上下来,走到楚王身前,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扶起,道:“皇弟,你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做哥哥的还能不了解你吗?方才朕所说句句是真,绝无半点虚假试探。如今朝廷多难,再不要提什么退归藩篱之事。皇叔,你也起来。”
马衷拉着两个人的手道:“朕这不德使社稷倾危,幸有两位,朕相信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定能让大宋重现辉煌,到那一日,朕愿与你们共享江山!”
楚王琅琊王倒,“臣愿为大宋尽忠,生死不避!”
“好!有两位在,外寇何愁不平,大宋何愁不兴盛!”
渭阳松了口气,方才她父皇与她楚王叔的对话真把她吓着了。
两个小宫女拉着渭阳的衣角一个劲的向外。
渭阳瞪了她们一眼,可是看她们害怕的样子,又想,看来他们是不会说有关李闵的事情,于是带着两个小宫女出了侧门,快步退出前殿的范围。
跨过宫门后,两个小宫女不约而同地长出口气,拍着小胸脯道:“公主,妳可真吓死奴婢了!”
渭阳扭了扭她们的鼻子,哼了声道:“看把妳们吓的!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渭阳,什么事,能不能和母后说说?”
渭阳打个颤,那两个小宫女直接跪倒,磕头,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渭阳转回身,见她母后从假山后走出来,心里害怕,将两个小宫女挡住,做出自认为很凶的样子道:“跟她们没关系,是我要去的!母后要是还要杀她们就把儿臣也杀了吧!”
皇后面色一滞,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我不管你的事。只要渭阳你别在记恨母亲,我就知足了!”
渭阳小心道:“真不杀她们?”
皇后瞪了渭阳一眼道:“杀了她们你就不乱跑了吗?!”
“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起来吧!”渭阳道了声,心里有点难过,一半为了小珠儿一半为了她母亲,跑过去抱住皇后的胳膊道:“还是母后好!”
皇后点了点渭阳公主的脑袋道:“你现在才知道母后的好?!说,又干什么去了?”
渭阳略带羞涩道:“儿臣可没乱跑。儿臣听说那个坏人又打了好大的胜仗,就想去听听是怎么回事!”,接着面色一变,恶狠狠道:“那个坏蛋贼兮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不是好一定就打不了胜仗,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所以那个大坏蛋一定说了假话,我要去戳穿他!”,说到最后脸上只剩下甜甜的笑容,并没有注意到当她母后听到“坏蛋”这两个字时神情的变化。
她母后道:“那,那你听到有关李闵的消息了吗?”
渭阳沮丧道:“没有,父皇他们本来提到了一点,可是有个陆的黑胡子老头跑进来,说,说——”
“说什么?”
渭阳左右看看。
皇后道:“走,咱们去那边的水榭说话,小环,你安排点人,拿些干果浆水来!”
“诺!”小环拦在下人们之前。只有胡公公跟在皇后和宫主的后面伺候。
皇后拉着渭阳往水榭走,小声道;“你听到什么?神神秘秘的!”
渭阳道:“儿臣听说秦王叔在长安征集了好多人马,好像是要来东都的样子,楚王叔他们的意思好像秦王叔要到攻打东都,母后你说是这个样子吗?秦王叔还给渭阳送过小玩偶,现在为什么要来打渭阳呢?”
皇后拉着渭阳往水榭走,轻声道:“你说的是你听到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有一点儿是儿臣想的,大多是听的,父皇让楚王叔给秦王叔写信,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楚王叔竟然是信里头说父皇让楚王叔做太尉。母后太尉的官很大吗?怎么父皇听到以后不高兴呢?别人要是喜欢渭阳的衣服,渭阳可高兴了呢!”
皇后宠溺地摸摸渭阳的脑袋道:“太尉可不是衣服,不能什么人说喜欢就拿去自己穿。”
渭阳点点头道:“对,儿臣也不喜欢别人拿走我的衣服去穿。”
皇后道:“你父皇是什么反应?”
两个人走进水榭里,面对着碧色的水面坐好。
渭阳道:“父皇说了好多话,太快了,儿臣又不敢太近,好多都没听清,只是看到楚王叔和琅琊王叔跪到地上,还哭了呢,楚王叔说什么要回藩国,父皇当然不让了,后来儿臣就出来了。”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尚膳监里新做了几样点心。”小环端着个木托盘走进来,将托盘上的磁碟放到水榭中心的石桌上。
渭阳吹呼一声跑过去,仔细端详,然后拿起块红白相间的花糕放在嘴里,笑眯眯地仔细嚼。
皇后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笑起来,走过去拿出手帕擦了擦渭阳的嘴角,将手帕交给胡公公道:“去拿条新的来,顺便叫尚膳监多送两盘来!”
渭阳鼓着粉腮点头道:“对,对,还有那个甜甜的枣糕!”
胡公公道声诺退出了水榭,先回后宫换了皇后的手帕然后去尚膳监,路过夹道的时候被卫士挡住了。
他小声朝边的小宦者问道:“怎么回事?”
“啊!是胡公公,小的给您行礼了。这不是楚王殿下刚从陛下那里出来吧,听说陛下赐楚王殿下入宫坐车。”
胡公公点点头。
大约几分钟后,从夹道左边走过一队穿着羽林军铠甲的骑兵,之后是轻装步兵,后头一辆宽大的马车,车两边跟着铁甲卫士,车后又是队穿着羽林军铠甲的骑兵。这队过去以后,戒严的宫中卫士退走了,胡公公穿过夹道到了尚膳监。
尚膳监总管笑迎出来道:“喝!这是什么风把胡公公吹来了,小的给您行礼了!”
胡公公摆摆手道:“行了老孙,别假情假意,你是怕杂家来找你的麻烦吧,把你的心放肚子里,渭阳公主很喜欢你们做的点心,娘娘也夸你了,再拿两盘好的来,还有那个枣糕也拿一些。”
老孙笑着请胡公公进了屋,吩咐下人们都各忙各的去,由他来伺候胡公公,走到长桌的一头,打开上竹罩笑道:“公公,您看这个怎么样,小的们新做出来的梅花蜜烙糕,是刚从宫外学的方子。”
胡公公用余光看了看别处,低声道:“朝廷接到信儿,秦王那边已经决定起兵,陛下的态度有些暧昧,琅琊王决定将军权交给楚王。”
老孙笑着拿出一块梅花蜜烙糕,道:“请公公品尝,若是好,小的让他们多做一些。”,接着低声道;“琅琊王将兵权交出来?这信息准吗?”
胡公公拈着梅花蜜烙糕咬了一小口,道:“嗯,杂家吃着味道不错,就是不知道娘娘和公主喜欢不喜欢,拿带上一盘吧!”
“诺!”老孙答应一声,用筷子往新拿出来的小盘里夹。
胡公公低声道:“是琅琊王亲口说的。”
老孙道:“那我原话传过去。”
“对,原话。方才看见楚王坐车从夹道出宫,还有陛下赏的仪仗。”
老孙的动作滞住。
胡公公道:“别停!”
老孙夹了两块,将盘放到竹提篮里,笑道:“还有几道是公主爱吃的,小的这就备好。”
老孙很快将点心备好,亲手交给胡公公,道:“公公,要不小的派个人跟您回去?”
胡公公摆摆手道:“算了,没多沉,杂家还拎得动。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送公公!”老孙带着几个管事送走了胡公公,直起腰,锤了锤道:“我这腰呦!”
有人管事笑道:“公公快去歇着,这里有小的们就行了!”
老孙笑道:“那就麻烦你们了,这人一上了年纪,腿脚就不大好。真是的!”,背着手顺着路往自己的住处走,转了两个弯,见没人跟着左右看看也不见别人,快步回到自己的屋里,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提着个小篮出来关好门,快步走到禁军值房。值房的伍官见是胡公公来了,连忙上前,笑道:“孙公公,您来找二子?”
老孙点点头道:“怎么,今天不是他值班吗?”
伍官笑道:“您才记差了,他是昨天的班!”
老孙一拍脑袋道:“你看我这记性,是,是,他是昨天的班,那小子还管我要尚膳监里新做的点心呢!”
伍官提鼻子闻了闻。
老孙把篮往前一送,道:“尝尝。”
伍长连忙摇头,笑道:“不敢,不敢,小人正要下值,不好由小人替公公送过去?”
老孙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我那里还有几盘小酒的小菜,给你留着。”
伍长连忙道了谢。
这时一个又高又胖的大汉带着股酒臭撞进来。
老孙不用看,闻一闻这股味就知道他是谁,禁军里头敢当值喝酒的,除了夏何就没谁了。
伍长皱眉道:“老夏,你怎么又喝了酒来!”
夏何骂了声,然后道:“不让老子喝酒来,难道让老子当值喝酒!让长官看见算你的算我的,呦!什么这么香?”
伍长道:“你瞎了!没看见尚膳监的孙公公?”
老孙笑道:“夏将军,老孙这边给你见礼了!”
夏何摆手笑道:“都是老熟人了,别那么多礼,怎么着,又来给你侄子送吃的,送的什么,挺香啊!”
老孙打开提篮上的盖,取出块梅花蜜烙糕道:“尝尝?”
夏何道:“不敢,不敢,我自己来。”,说着话自己伸手到篮子里拿了一块,放到嘴里一口就吃进了肚里,嘿嘿笑道:“香,香,又香又甜,不过一块吃不出什么味,我再吃一块如何?”
老孙笑道:“夏将军尽管用就是了。”
伍长看不过去,道:“老夏,吃两块得了,这是人家给自己侄子带的。”
夏何拿了一块笑道:“人家老孙都没说什么,你小气个什么劲!嗯,香,好吃。老孙,你侄子没当值,这篮子就留在我这儿,他来的时候我给他!”
伍长道:“小孙后天当值,你留什么,还不都进了你的肚子?我天上好下值,顺路给他带回去。”
老孙不等夏何说话,笑道:“我那儿还有好吃的,老夏你要是想吃,我打发人给你送来。”
伍长道:“得了,老夏,老孙这人不错,要是换个人你还想从尚膳监拿东西吃!”
夏何边嚼边道:“得,呈你老孙的情了,以后有事说一声,俺老夏没二话说。”
“多谢!多谢!”老孙拱了拱手,跟着伍长出了值事房。走远了,伍长小声道:“老孙,你别往心里去,老夏这个人不是我们羽林军里的,你明白。别看我在这里时间长,可不少事上还得听他的。”
老孙点头道:“明白,明白。”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宫门前。
老孙道:“宫门我出不去,就不送了。”
伍长接过篮子道:“孙公公放心,我一定把东西带到。”
“多谢!”
伍长提着篮子跟值班的卫士打了声招呼,走出宫门,穿过两条大街,转到小巷里,再走几步就到家的时候,被两条大汉拦住。
左边的大汉从怀里掏出块木牌,上头雕着只目露凶光的狗头。
伍长一见这块牌子,两腿就有点软,心道:没得罪过夏何啊!
右边的大汉道:“把篮子拿过来。”
伍长照做,暗道:难道那个老孙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