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爱农反复向钱家人保证,只要钱家人不做出招摇撞骗,横行霸道,为非作歹,鱼肉乡里之类违犯绍城革命军政府法律的事情,那么革命党是绝对不会来抄家的。
岂料这样一说,钱太爷又趴回了地上,似乎更不愿意爬起来好好说话。
直到林风的脸色开始由苍白转向阴沉时,他才似乎想起自己的儿子也是革命党,目前还没有听说过革命党杀革命党的传言,所以不必如此惊慌。这才灿灿地站去一旁,但始终不敢落座。
“犬子也加入柿油党有些时日,说起来大家都是革命同志。”
“柿油党?”
“父亲。”钱大公子一拍脑门,“那叫自由党。”
钱太爷瞪了儿子一眼,低声催促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管是什么党赶紧把证件呈给专员瞧瞧,将来万一人家提携你两句,不就受用无穷了?”
“欸,爹你不明白。”钱大公子已经知道自己的形象早在人家心里面崩成渣滓了,但不敢违背父亲的训斥,只好将银质佩章及其证件取出,一并送到了林风等人面前。
银质佩章拿到手里,大家这才明白为何末庄人一直管这叫做银桃子,因为这枚银佩章的外形真就是一颗大大的桃子。
这颗桃子的上方是三片桃叶,正中写有“自由党”三字楷书,背面则打了一个“浙”字的印戳,通体亮银,做工精巧,拿在手中倒像是一件供人把玩的艺术品。
又翻开证件,之间那里面除了几句柿油党的口号之外,在正总裁一栏上愕然填着“孙*”的名字。
“孙,孙先生!”
范爱农吓了一跳:“自由党的来头不小啊,可我怎么没听过?”
“爱农兄这次打眼了。”林风颠了颠银桃子,呵呵笑道,“孙先生现在还在船上呢,怕是压根就不知道这档子事儿,人家不过是扯他的大旗罢了。”说着他指了指证件上副总裁的位置,“恐怕这位才是真正的领袖。”
副总裁一栏写着三个大字——李翁。
“李翁,这是——”
“沪城《物竞报》的主编,望平街的那位。”
稍一提醒,范爱农等人便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哦,原来是他啊。”
钱大公子在一旁听得,脸几乎都黑成了锅底。
绍城光复后他钻营进了柿油党成为其中一员,费劲心思不说,光银元就花了几十块,但每次想起这件事却并不后悔。因为他加入了柿油党就是加入了革命党,不单安危得以保障,自己也有了一条走向飞黄腾达的进阶之路。
然而就在刚才他突然知道,这个柿油党原来和孙先生没有什么关系,真正负责人也不过才是一个区区报社总编,跟着这样的老大瞬间感到前途打了个五折。
其实李副总裁并不是一个不重要的小人物,《物竞报》总编也并非区区的总编而已,这些情况钱大公子不清楚,但范爱农还是有些印象:“当初光复沪城的时候还是他们率先报出来的呢。”
林风对着钱大公子微微一笑:“对了,你们绍城支部的负责人是谁?”
钱大公子在心气备受打击之下,只肯吐出三个字:“何几仲。”
范爱农一愣:“何鸡虫!”
“怎么,爱农兄认识?”
“我还以为会是个什么人物呢,原来是他。”提起这人,范爱农似乎满脸不屑地将眼睛翻得更白,“那家伙不是个安分东西。”
原来说起这个何几仲,在场众人可能都曾见过。
早在绍城刚光复的时候,王金发便请出台门周家老大担任山会初级师范学堂校长一职,实际上的目的,一个是表示新政府重视教育,另一个是要他去查查前任校长究竟与秋案有没有关系。
所以对于山会师范王金发非常重视,甚至他和林风等一群人都曾出席过该校剪彩现场,当时这个何几仲就在学校教职工队伍里拍着巴掌。
钱大公子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失色,甚至不顾尊卑有别地大喊起来:“什么,何先生只是山会师范的一个老师?”
“应该说,是一个非常低阶的教师。”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来说,何几仲甚至是范爱农的手下。
一个绍城山会师范的低级教师也许收入能够温饱,社会地位也不会太差,但是跟着这种连和王金发、夏瑜单独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的老大,前途还能剩下两折么?
想到自己居然为挤进了这样一个垃圾组织里的底层而沾沾自喜,钱大公子脸上顿时红的如同熟透的苹果,他已经惧怕面前几人再谈柿油党的事情了。
岂知对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范爱农向林风提问道:“这李翁也是同盟会的老人来着,怎么会自立门户?”
“呵呵,他从没想过自立门户。”关于这里面的门道,林风只能长叹一句,“应该理解同志们的难处,毕竟人能尽其财则百事兴嘛。”
随后林风又补充了一句:“贝字旁的财。”
这就差没直说柿油党的本质,不过是一个筹款工具罢了。
钱大公子突然明悟了为什么绍城支部的人对他如此热情,因为即便他不打破脑袋去争,人家也会双手将银桃子捧到眼前。
前提是,只要肯花钱。
加入这种柿油党,与前途哪有半毛钱关系,那就是个用钱买纪念品的流动商店罢了,怎么可能得到真正革命党的认可?
这就好比把卖老鼠药的,当做国医圣手,按照他的药方抓药回家来吃,结果只能是命没续上,反而死的更快!
但其实这个柿油党还是在某个方面得到革命党的认可的。
几个青年轮流在手里把.玩着银桃子和证书,纷纷赞不绝口。
“这桃叶做的可真精细。”
“设计佩章图案的是个讲究人啊。”
“掂一掂份量也足重。”
“也算一分价钱一分货,不坑人。”
“荷荷。”
“荷荷荷荷。”
不坑人?
谁会愿意花几个大洋买这种玩具!
钱大公子忽然感觉面前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响声都很大,但却又听不清楚。待得仔细去听之时,好似耳边打起了连环惊雷,轰隆隆地让胸口烦躁不已。
一旁的钱太爷立即察觉到儿子有些不对劲,捂住胸口,牙关紧咬,面色一时间竟然比林风还要煞白三分,连忙用手去扶他,急问:“你怎么了,儿子?你怎么了?”
“啊!”
钱大公子大叫一声,突然失去全身力气,扑倒在地。
口吐白沫,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