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恒说走就走,果真从东暖阁里退了出来。
朱翊钧跟上。
最后是冯保。
两位太后也没出言阻止,看着他们三个笃笃而出。陈冰如更是得意地微笑着,似乎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他生气了?”陈妍是问。
“不是,牛和驴不共栏。”陈冰如笑回。
“随他去吧,发现陈姑娘倒是个降妖伏魔的好角儿哈。”李彩凤望着陈冰如,不禁莞尔。
最后,水墨恒本打算亲口告诉李彩凤的事,结果被陈冰如代劳了。
原来,昨儿李彩凤去慈庆宫,陈妍是心血来潮要见与水墨恒成亲的女子。只是,当时李彩凤自个儿都不认识陈冰如。可没关系,慈庆宫管事牌子知道,这事儿同样传到他的耳中。
打听出来后,李彩凤回慈宁宫,让冯保亲自前去邀请。但有个提醒,不能让水墨恒事先知道。
于是,冯保将陈冰如偷偷请来。
当陈冰如得知出面请她的人是大公公冯保,十分惊讶,得知邀请她的人是当今两位太后,更是捏了一把汗,途中问七问八。
她是怎么问的?
而冯保又是如何答的呢?
陈冰如问:“为什么两位太后要见我这个平凡的女子呢?”
冯保答:“姑娘与水少保结姻缘,那就不平凡了。”
“两位太后如此高看他?”
“何止高看?”答完之后,还附上两声让人难以捉摸的嘿笑。
“两位太后严肃吗?”
“那要看对谁?水少保在,两位太后便严肃不起来了。”这话答得很有几分深意。
“这么看来,小女子也可以随心所欲、畅所欲言,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喽?”
“是,但有两点需要提醒姑娘:一、不要轻易挑战两位太后的权威;二、姑娘所言最好要与水少保有关。”冯保的话说得很明白,因为水墨恒,两位太后才会接见你陈冰如,所以你不能偏航。
“骂他也行吗?”
“骂谁?”
“就是你最终的水少保啊。”
“我看行。可从来没人敢这么做,姑娘是他的未婚妻,若骂从你口出,嘿嘿,一定很有意思。”冯保想了想,坏坏地怂恿道。
“两位太后都很喜欢他,对不对?”陈冰如这一问十分大胆。
冯保无言以对,但给出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陈冰如心里有几分底了。
只是她来时,冯保也没告诉水墨恒届时也在。所以进东暖阁一眼瞅见水墨恒,说话的语气更是“放肆”。
倒也不是特意装出来的。
自打水墨恒亲口说出“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时”,她便犯了小姐脾气,处处对水墨恒“针锋相对”。
可没想到,正是因为她这种“放肆”的语气和态度,让两位太后觉得稀罕、珍惜、喜欢……
物以稀为贵嘛。
由陈冰如代替水墨恒讲述这段姻缘,倒是添了不少乐子,唯一的缺憾就是:只知道水墨恒变了,却讲不清楚为什么变了。
但基本事实,陈冰如都没落下,连同她爹陈中悔婚、逼婚、将她吊起来抽打、鼓动学生们大肆宣传造势等……能说的不能说的,易于说的羞于启口的,通通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了。
两位太后听得聚精会神,觉得很有意思。
……
从东暖阁出来。
朱翊钧歪着脖子问:“先生,你为什么要逃跑呢?”
水墨恒笑道:“不叫逃,咱们都是好男儿,不跟女子一般见识。”
“先生要成亲,本是天大的喜事儿,为何昨儿娘亲听了,好像很不高兴呢?母后也是如此。”朱翊钧虽然谨记大伴的嘱咐,不问他娘亲,可一出东暖阁,便迫不及待地问水墨恒。
冯保在旁边偷偷地笑着。
“这个嘛……”水墨恒想了想,避锋侧问,“如果皇上长大了要成亲,你娘亲和母后会不会高兴呢?”
“当然会啊!”朱翊钧吐口而出。
“但心里会不会失落呢?”水墨恒又问。
“失落?”
“皇上将来娶亲,是不是要分心、花时间去爱皇后?那陪伴你娘亲、母后的时间是不是自然少了?”
“嗯,”朱翊钧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是不是娘亲和母后都爱着先生,先生要娶亲,所以她们会失落?”
“嗯,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但水墨恒赶紧解释另一个层面,“两位太后心怀天下,博爱苍生,不仅深深爱着皇上,也爱我,爱冯公公,爱所有为皇上尽心尽力的大臣,爱天下所有百姓,我说的对不对?冯公公?”
“对对对。太后博爱,博爱。”冯保笑眯眯地,一劲儿地点头道是,心里却想着“误人子弟”说的敢情就是你水少保这样的人呀!
“哦,”朱翊钧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可又表达不出来,方知书到用时方恨少,于是愁眉苦思地道,“大伴,咱去西暖阁读书学诗吧?”
“皇上为什么要学诗呢?”水墨恒问。
“朕发现历朝大有作为的皇帝,都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就拿眼下先生来说,什么问题都能自圆其说,并讲出一番大的道理来,朕心实羡慕。”朱翊钧说话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水墨恒。
“可是,这不应当是皇上的追求。”水墨恒反驳道。
“为啥?”
“历史上,亡国之君才多善文辞,像隋炀帝、宋微宗、陈李两位后主,倘若将他们放在诗词人之列,着实让人羡慕,浮华香艳,吟风弄月;可作为一代君主,到头来落得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让人心酸又可恨。皇上切莫沉迷于此。”
水墨恒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朱翊钧的头上。
见朱翊钧垂头丧气的样,又补充道:“当然,皇上文武兼修,诗词歌赋自然也要懂得,但浅尝则可,皇上的主要精力,应放在如何驾驭天下、掌握国计民生的大学问上。”
“先生的话,朕记住了。”朱翊钧频频点头。
“去吧。”
“那先生呢?”
“我不得等?嘿嘿……”
“哦,朕明白了,先生要等你的未婚妻。”朱翊钧笑道。
“等她出来,看我不好好修理修理她?竟敢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让她知道男人的厉害……”
“先生到时候别舍不得哈,大伴,咱走。”朱翊钧撇了撇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