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岳出了军营,就看到家里的马管事等在外面,焦躁的走来走去。
下午时他就已知晓了,只是有公务要处理,想着家里左右又能有什么大事,就没有理会。但此刻看马管事的样子,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微微皱眉,家里会有何事?想着便向马管事走去,亲随牵着他的马跟上。
“官人啊,家里出大事了!”
马管事扑向前来,抓住他的腿就嚎啕大哭。
杨朝岳一怔,毕竟军旅多年,比之常人要沉稳许多。他狐疑的盯着马管事的脸,已经青肿一片,像是被人打得。
“娘子都已伤心晕过去好几次了,她哭喊着没脸见你,要不是下人看的紧,就要寻了短见了呀。”
待听到接下来的话语,杨朝岳不禁脸色大变,将马管事提起来,急声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啊啊啊。”马管事眼泪鼻涕一起流,加上脸肿成了猪头,实在不能看了。
“你倒是说啊。”杨朝岳大急,吼道。
“大......大郎他......家里遭了强人,他不见啦......”马管事哭的伤心,断断续续的,让人担心他会一口气提不上来。
杨朝岳无力的松开了马管事,怔仲良久,等回过神来,眼神已变得凌厉无比。
他一把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地上腾起一阵雪花。几名亲随急忙跟上,却被他甩出老远。
“吁”战马急停在杨府大门前,马蹄高高扬起,杨朝岳翻身下马,向府中跑去。
一路穿过几重院落,府中今日飘荡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让人倍感压抑,下人们无不战战兢兢。杨朝岳不予理会,向主院快速走去。
卧房中,主母依躺在锦榻上,头上戴着抹额,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正暗自垂泪。看到杨朝岳进来,挣扎着起身,跪在他面前,哭泣道:“官人啊,妾身对不起你,没有看好这个家。你......就休了我吧。”
牛妈妈也在她身后跪下。
“发生了何事?”杨朝岳面色沉郁,带着一丝颤音道:“强人在何处?大郎又如何了?”
“大郎他......可曾找到?”
可是主母一个劲的哭,然后身子一倒昏了过去。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牛妈妈扑上前去,哭喊道。
杨朝岳一惊,急忙将娘子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摸了摸她的脉搏,微微松了口气,只是急火攻心。
片刻后,主母长呼一口气,悠悠醒来。她睁开了朦胧的泪眼,伤心欲绝道:“官人,妾身对不起你,对不起杨府的列祖列宗啊。”
“你好好休息。”杨朝岳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牛妈妈,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院中,杨朝岳面色阴沉,眸子却又冷静到极点,只有极深处隐藏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疯狂。
“官人。”牛妈妈屈身行礼。
“强人何时来的?大郎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杨朝岳冷声问道。
“是,是,昨日夜里。”牛妈妈犹豫着说道。
杨朝岳霍然转身,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突然,他握紧了腰侧的长剑,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牛妈妈心神俱骇,难以控制身体,瑟瑟发抖。
杨朝岳转身,大踏步的朝后院走去。
小院门口站着两名仆人,看到杨朝岳前来,躬身行礼。
杨朝岳停下了脚步,挥了挥手,让两名仆人离去。
后院中安静无比,只有寒风呼啸。
杨朝岳站在小院门口,面沉如水。
他望着紧闭的小门,怔怔出神,他好像还从没来过大郎生活的这处小院。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院中积着厚厚的雪,散布着凌乱的脚印。
小院不大,角落里生长着一丛竹林,这是小院唯一的绿色。一口水井,一颗孤零零的树。
杨朝岳看了一会,进了屋内。
中堂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桌椅厚重古朴,泛着内敛的光泽,可是却东倒西歪。几案上摆着一个香炉,里面还插着半根檀香,他想起娘子说过,檀香凝神静气,对大郎的病有好处,从不曾断了供应。
他从檀香上移开目光,转向别处,丝绸布幔新色依旧。他觉得很熟悉,想了片刻,无论是颜色还是料子,好像都跟二郎三郎房里的一样,可是却被扯落在地,上面布满脚印。
地上更满是花瓶碎片。
杨朝岳握着长剑的手指泛白,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向卧房走去。一张大床占据了很大的区域,正适合大郎胖大的身躯,但如今床敷塌陷,床棱亦已折断,床裙也被撕破。
厚厚的锦被也掉落在地上,墙角的柜子翻倒开来,众多衣物洒落了一地。一张白色狐裘也印上了脚印。
有一年元日祭祖,大郎好像穿的就是它。
炭盆也被人打翻了,没有燃尽的银丝炭撒的到处都是。
杨朝岳望着塌陷的床敷身体微微发抖,该受到多大的重击才能导致这样,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沧啷”一声,杨朝岳拔剑出鞘,一剑将床榻斩落两半。双目尽赤,低声嘶吼道:“宵小之贼,欺我杨家无人乎!”
“滚进来。”他猛地转身,怒吼道。
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马管事,骇的跌落进来,他畏惧的望了一眼手提长剑,面容狰狞的杨朝岳,颤声道:“娘子让小人前来告知官人,说不能......不能报官,杨家身为将门却被强人闯入肆虐。传出去,杨家将声名扫地,在蜀中再无抬头之日。”
“娘子还......还说,希望官人息怒,万事以杨家为重。如若实在要怪,就怪在她身上吧。”
杨朝岳面色铁青,身体隐隐颤抖,他深吸一口,寒声道:“是谁最先发现的?”
“是,是小人。”马管事抬头看了一眼杨朝岳,低声道:“今日早晨,小人来给大郎送饭,在门外禀告数声,屋内却没人应声。小的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小的怕极了,还跌了一跤,急忙跑去禀告了娘子。”
“娘子慌忙赶来,只看了一眼就昏......昏了过去。”
杨朝岳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在门外一侧看到了打翻的食盒。刚才情急忽视了。当归糕点,羔羊羹,鹿血肠散落一地,油脂已经凝固了。他确实曾听娘子说过,郎中给大郎看过,说要补神先要补充元气,无论是当归,羔羊羹,还是鹿血肠都是补气佳品。
杨朝岳心里微微好受了些,他问道:“家里有什么发现?”
马管事犹豫了下,看向墙角。杨朝岳随之望去,看到那张椅子,不由皱眉。
他归剑入鞘,一个起跳,兔起鹘落就翻过了墙。马管事张大了嘴巴,老太爷生前总是说官人一无所成,可是现在看来,官人一身武力并不弱,是老太爷要求太高了些。
他想到了什么,不由打了个冷颤。再看这个小院,总觉得心里发毛,快速离去了。
......
夜已经深了,主房中灯火通明,主母靠在床榻上,喝着清火的银耳莲子羹。这是牛妈妈特意吩咐厨房熬的,今日一天糟心无比。
主母实在没有胃口,放下碗,问道:“官人还在那里?”
“是。”
“没点灯?”
“马三去看了,官人就坐在漆黑的屋子中,他不敢打扰,就将饭食放在了门外。可是官人没有吃。”
注意到主母面色沉了下去,牛妈妈不敢再说,低下头去。
主母想了想,吩咐道:“今夜我不能睡,你看着我些。还有让人去抓几服药来,让厨房彻夜熬着。”
“是。”牛妈妈低声答应。
......
漆黑的小院中,房门大开,任由寒风出入。
杨朝岳坐在椅子上,一手拄剑,双目望着前方。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一双眸子在黑夜的遮盖下掩藏了它冰冷的光芒。
到底是谁,要与杨家作对?杨朝岳将往日的敌人,有过节之人梳理了无数遍,可是始终没有抓住头绪。头痛欲裂感阵阵袭来。
又是谁这么猖狂,昨夜他还在家中,距离大郎的小院不足几十米,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如此事?
又为何绑走大郎?他们是想干什么?还有......大郎如今如何了?
良久,漆黑中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声,娘子白日里说的对,不能报官。杨府是将门,父亲生前一直希望杨家能以将门的身份世代传承下去。相比于杨府的声誉,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显得微不足道。
父亲戎马一生,用自己几十年的征战,与战殁才为杨家奠定的根基,不能轻易葬送。为了保住杨府的名声,就算他死也值得。
大郎......大郎。
黑夜中,杨朝岳重重的叹息。
......
天亮了,主母醒来,她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等官人。
她轻喊了一声,牛妈妈从外面进来。
“官人呢?”她声音沙哑的问道。昨日装病,今日倒是真的病了。
“官人天还没亮就出去了,听门房说是上值去了。”牛妈妈躬身回道。
“官人一夜没睡?”主母眉头蹙起,看向牛妈妈。
“是。”牛妈妈微微低头,说道:“官人在大郎院中呆了半夜,后半夜去了祠堂,他......”
“他怎么了?”主母声音严厉了一些。
牛妈妈迟疑道:“官人在老太爷牌位前......跪了半夜。”
“嘭。”主母面色铁青,一把将床榻前小几上的药碗扫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