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娅喝了一口铜壶中的葡萄酒,本来还有些高兴,但听到这句话,却大怒道:“要不是我们,她早就饿死了,是我们救了她,而你们的法律却让她饿死。”
说着,她怒气冲冲的站起来,一把将铜壶向杨汉砸来,铜壶砸在杨汉大腿上,疼的他一个趔趄。
阿里娅尤自愤怒道:“还有,别叫我番人,我不是番人,我是高贵的阿里娅。你们宋人老是这么自大,我讨厌你们。”
说完,一枝条抽在还在吃的汤圆身上,转身就走。艾米娜看了杨汉一眼,转身跟了上去,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但带给杨汉的压力却极大。
被抽了一下的汤圆,一个哆嗦手中的羊肉串就掉在了地上,她望着已经脏了的羊肉串,心疼的直掉眼泪,却又匆匆捡起来,塞进袖子里扭着身子撵了上去。
那三人顺着另一条下山路走远了,杨汉松了口气,东西也不要了,拉起芽儿与小石头就向山下跑。大黑叼起一根烤好的羊肋排,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一口气跑下了山,来到后门处,看到大郎正在安装门,才停下来。杨汉快喘不上气来了,脸憋的通红,身体不受控制的歪倒在地上。
大郎望着衣衫凌乱的三人,尤其汉哥儿的头发都跑散了。他看了眼山上,没什么东西跟着啊,而且大黑还在吃肉骨头,也没异样啊。
他连问了几句,杨汉气都没喘匀,自然没法回答他。芽儿与小石头也说的不清楚,这让他大急,他不过是看后门坏了,赶着牛车去城里买了副,谁知半天的功夫就出事了,早知这样,他就跟着了。
“汉哥儿,你到底怎么了?”大郎越想越急,干脆扒拉杨汉的衣服,看他有没有受伤。
杨汉打开大郎乱伸的手,艰难的道:“大哥,没事,没出事,别急。”
大郎这才松口气,他看杨汉起不来了,门也不管了,背起他就朝前面走去。
时间回到上午。
房间中,王万贯被人拉开了,他衣衫凌乱,尤自不肯罢休,红着眼睛瞪着被他打的已经没了人样的蔡西东。
整个房间简直比九州酒楼也不遑多让,桌椅七倒八歪,茶水点心洒了一地,众人尽皆衣衫不整。
披头散发,鼻血横流的蔡西东,仇恨的瞪着王万贯。他摸了摸脸,露出惊恐的模样,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个镜子,只看了一眼,他就瞪大了眼睛,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翻手忙脚乱,到处是请郎中的声音。
王万贯目光阴森森的从众人身上滑过,阴他的人当然不可能是蔡西东,就凭那兔儿爷的胆量,根本就做不下那事。
那人必然藏在眼前众人中,甚至参与者很可能是多人。看样子,他是冤枉了蔡西东,但王万贯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不如此做,这黑锅就背实了。
眼前众人他不怕,他怕的另有其人。
虽然现在仍然不能洗清他的嫌疑,但起码他表明了态度,向外界传递一种消息,“不是老子干的,老子也被坑了。”
突然,楼下传来惊呼声,王万贯疑惑的向下望去。只看了一眼,他就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寒,酸软的四肢再也难以支撑他的身体,瘫倒在地上。
众东家没人管他,因为他们也陷入了震惊中。
只见不远处,一群人向这里走来。本来也无甚出奇,但那群人前后却是衙役开道,很多人都被认了出来。
“刘押司”
“蒋县尉”
“柳主簿”
“张县丞”
“蔡知县”
一群十几人皆是骑马而来。
众人无不倒吸冷气。王万贯也正是因为看到了柳主簿,才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也没什么,因为大宋官员除非年老之人才能坐轿,大多都是骑马出行。所以晋江百姓在城中经常能看到这些官员出行,但像现在这样,全部聚集在一起,还是第一遭。
而且看方向,正是向九州酒楼而去,这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九州酒楼两边本来围聚了一群人,但随着那一群人走来,人群自动分开,或者后退。这些人中无论是帮闲还是泼皮都是靠眼力劲吃饭的,不然前者找不到人佣使,后者也活不到现在。就是单纯来看热闹的普通坊市民众,哪怕不认识县尉主簿县丞知县,但看到前后都有衙役开道,也多半能猜到来头不小。
没人傻到当街阻拦,有些胆小之人更是偷偷溜走。一群人主动侧过身去,好像突然找到了事情做,显得繁忙无比,无人敢正视那一行人。
更别说之前喧哗的声音了,这群人一出现简直有静音效果,街上安静无比。但这也越发衬托出九州酒楼的吵闹。尤其是一行人离九州酒楼越近,声音也就越发刺耳。不知何时,蔡知县眉头悄悄皱了起来,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张县丞斜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面上却不动声色。
终于,一群人围拢着蔡知县来到了九州酒楼大门前。这下,里面的暴噪声直接扑面而来,在场众人无不皱眉。
尤其是蔡知县,皱眉狠狠皱着。
张县丞虽也觉得有些不对,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对柳主簿使了个眼色,后者拱手道:“蔡知县,既然到了此地,不如我等一同进去如何?”
“是呀。”众多下属纷纷附和。
蔡知县犹豫了下,还是下马,其余之人也都纷纷下马,马匹自有衙役牵走。
里面的众多泼皮早已喝的东倒西歪,晕晕乎乎。有人瞅见了门外的一群人,但头脑早已变得迟钝,不做理会,自顾自的吆喝着。
蔡知县在下属们看似邀请实则催促下,当先走进了大堂,地上狼藉遍地简直没有下脚之地,更别说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喝醉的泼皮。冲天的酒气更是让人作呕,一群官吏无不捂住口鼻。
大堂哪还有伙计的身影,早被打跑了,众人站在当中,无人招呼,境地尴尬。
蔡知县面沉如水,到现在他要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这个知县就白当了。他眉毛不停跳动,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一众属下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不知。
“县尊,可要下官将他们驱走?”蒋县尉看不过去了,他犹豫了下,躬身道。
“不用。”蔡知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好在大堂与后厨的通道一直有伙计守着,掌柜的说了,外面随便他们闹,但不能进后厨。为此,掌柜的师伯亲自守在这里,已经打晕了好几个乱闯的人,随手就给扔在了外面,反正都喝的迷迷瞪瞪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一个伙计看到了众人,更看到了门口的衙役,觉得不同寻常,悄悄进了后厨。
不一会,李豁匆匆赶来,团团一揖,愧疚道:“让诸位贵客久等,实在是敝店怠慢了,这里......”李豁面上有些尴尬道:“诸位不如随我上楼,定为诸位寻一清净雅间,不知可否?”
“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带路。”柳主簿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蔡知县,佯怒道。
“是,是,诸位请随我来。”李豁说完,就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但众人却没动,他犹豫了下停在了原地。
“蔡知县,此事是下官一时失查,让县尊受惊了。不如我们且上去,等下下官定自罚三杯,以向县尊赔罪,您意下如何?”张县丞这时出声道,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是啊,我等下属好不容易宴请县尊一回,定不能坏了兴致。”一群属吏附和。
“好。”蔡知县吸了口气,眯了眯眼睛道。
李豁赶紧在前带路。
到了二楼,喧哗声更大,因为雅间的门大多敞开,甚至有的门已经被拆开了,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而且廊道上杯碟的碎片遍地都是,李豁好似颇为吃惊,直接愣在了原地。
柳主簿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这是遭了盗匪不成?众人相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请知县来此,虽然是别有用意,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样子啊。楼下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没想到楼上是有过之无不及。
张县丞皱了下眉头,发现蔡知县的面色已是铁青一片,心中暗道不妙,恐怕要遭。他是想让蔡知县感到羞辱,并以此试探他,但要的不是这般模样啊,这是直接成死敌的节奏啊。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他眼中喷火,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柳谓:这个蠢货,看你干的好事?
柳谓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心中一片冰凉。完了,自己坏了县丞的事,还不知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但随即心中升起一股熊熊怒火,王万贯,你竟敢背着我如此干,张县丞说的对,你这条狗何止是自作主张,让主人被动,简直是噬主啊。
这一刻,柳谓恨不得生吃了王万贯。
一时间众人望着糟乱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李豁望着简直像被拆掉的酒楼,有些疑惑会不会太过了,尤其是身边这群人多半是官吏。当想到师父的吩咐,他咬了咬牙,恨恨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狠声道:“很好,很好,哼。”
说完拂袖而去,看都没看众人一眼。
众人不觉,张县丞却是瞳孔狠狠一缩,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九州酒楼敢如此无视他们,多半有依仗。
蔡知县心中怒气更盛,这些人为了对付他,竟如此牵连无辜,更勾结泼皮无赖,欺压良善。他豁然转身,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众多属吏眼睛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只有张县丞面色阴沉的望着他,目光闪烁。
“很好,很好,诸位的好意,蔡某领教了。”蔡知县冷声道,说完狠狠一挥袖子,走下楼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惴惴不安。
片刻后,众人回过神来,有些紧张的望向张县丞。
张县丞再次狠狠瞪了一眼柳谓,后者又是羞愧又是惊惧的低下了头。他深吸一口气,面上多了分决然:“诸位,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不管我们之前想不想与蔡知县为敌,但今后我们都将是他的敌人。”
一众吏员无不胆战心惊,知县与县丞相争,他们这些小吏会不会被殃及池鱼?
“可是,张县丞,此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一众人尽皆心神不安,但蒋县尉是武人,平日也只管捉拿盗贼,县衙中事他参与最少。正是因为半置身事外,他才看的更清,知县乃是朝廷任命,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不得不出声。
“蒋县尉。”张县丞看了他一眼,加重了声音,沉声道:“蔡知县乃是士人,需知士可杀不可辱。”
“我等与他断无弥合之机,只有势同水火。”张县丞环顾众人,凛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