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马千军待众人处理干净后，说道。

所有人全部列队，哪怕是呕吐的王英与几人。马千军目光从王英身上扫过，随着血腥味被掩盖，她面色好了许多。

这是个不甘人后，好强的女人，这是汉哥儿对王英的评价。马千军忽然觉得很对，这从她连杀人都要超过男人就能看出。

“有谁承受不住，今晚行动可以不参加。”马千军说道，语气温和了一些。

没人说话，也就代表没人愿意退出。

“好，检查装备。”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这几乎快成了本能反应。

“出发。”马千军下令。

大门打开，十几辆马车鱼贯而出，奔向城中各处。马千军望着消失的车影，微微吸了口清凉的空气，他并不担心那些人的安全。从刚才的战斗，他们无人受伤就能看出，那些乌合之众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何况他们隐藏在暗中，又是偷袭。

“走吧。”马千军收回目光，冷声道。

王久很狡猾，只带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他要亲自去解决。汉哥儿说过，他们那些人都必须死。

南城，杨府，书房中的灯亮了一夜，杨汉难以入眠。他在担心今晚的行动，会不会顺利，更担心会不会暴露。

凌晨时分，马千军神情疲惫的回来了，行动顺利，安然无事。

但马上又离开了，他必须随那四十人安全的回到大王山。

杨汉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愧疚，为了这件事，马千军已经在城外山上待了四个月，这次更是回家却不能露面。

杨汉打开手中的纸张，这是马千军临走前交给他的，记录着此次行动的得失与总结。在杨汉的影响下，马千军也养成了凡事分析总结的习惯。

杨汉微微皱眉，这次行动暴露出了很多问题。如胡三表现出的嗜杀性格，一些有罪却罪不至死的人，也被他杀了；王英又太过心软，被马千军斥责为妇人之仁，感情用事，因为她面对一个妇人哭泣求饶竟然一时心软放过了她，事后证明乞丐帮伙中的妇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是同伙，没少拐骗孩童，更曾捂死过两个幼儿，幸亏被马千军补救，被他亲手结果，不然一旦她跑掉，事情必然泄露，因为她亲眼见了十几人被杀，这已经是滔天般的大事，官府知晓后必然会追查；还有黄贲性格不够果决，他率领的四队有人完成任务后不归队，竟然跑去青楼，要知道他们可刚刚杀完人，一旦被人发现，后果难以预料，好在他们还不太蠢，知道换衣服。但身为队长，黄贲却不能制止。

马千军在结尾处说了，他回去会想想如何整顿。

杨汉蹙眉在房中来回走动，果然，问题一定要在不同的环境下才会不断显现，然后再不断的纠正，让他们变成他希望的样子。

那这次该如何解决呢？杨汉总觉得一味的高压并不是最好的方式。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后院中，一边思考一边走来走去。

突然，他注意到墙上有异动，一抬头看到个小脑袋。头虽然慌忙低下去了，但双丫髻却还露在外面。

杨汉想到什么，试探叫道：“汤圆，是你吗？”

片刻后，汤圆的脸露了出来。她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叫道：“哥哥。”

杨汉笑容和煦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喂小娘子的羊。”汤圆认真说道。

杨汉一听，果然有羊羔的轻微叫声，他可不认为那个阿里娅会像普通农户一样养猪喂羊。心中不由嘀咕，什么癖好，竟然养羊当宠物。

“你家小娘子对你好吗？有没有打你？”杨汉忍不住问道。

“好。”汤圆先是点了点头，又犹豫着摇了下头。

杨汉弄糊涂了，他正要问，却发现汤圆不停的往杨府前院张望。

片刻后，汤圆小声道：“哥哥，小石头呢？”

杨汉一愣，望着汤圆满怀期待的目光，他想到什么，恍然大悟，有些想笑但忍住了，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哥哥，我一会给你带来。”

汤圆圆圆的小脸红了一下，有些害羞，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红烧肉，狮子头，扁食。”

边说边吞口水，脸上满是憧憬。

杨汉点了点头，道：“半个时辰后你再来。”

汤圆点了下头，慢慢退了下去，杨汉听到搬梯子的声音，看来汤圆很聪明，知道不能让人发现。

半个时辰后，杨汉一手提着竹梯，一手提着一个篮子，站在墙下小声叫道：“汤圆，汤圆，你在吗？”

又是梯子拖动的声音，杨汉赶紧架起梯子，努力爬了上去。汤圆也露出了小脑袋。

杨汉将篮子放在墙头上，对她笑道：“快吃吧。”

汤圆望着篮子中一大碗扁食，一碗红烧肉，六个拳头大的狮子头。不由直流口水，慌忙就去伸手抓狮子头，却被烫了一下。狮子头是吴婶听杨汉说要吃狮子头，刚炸的，还热着呢。杨汉忙制止她，递给她一双筷子，道：“先吃扁食与红烧肉。”

汤圆猛点头，连连动筷子，小嘴塞得满满的。杨汉看她脸上的表情满足不已，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只觉得比自己吃东西还好，心情一瞬间好了许多。

怪不得汤圆要问小石头呢，每个月芽儿与小石头回来住两天。多半在那两天小石头给汤圆送吃的了，没想到两个小孩还形成了默契。

汤圆吃东西时，杨汉往里打量着，汤圆踩的梯子很轻，怪不得她能拖动。这是后院，想来跟杨府一样没有住人，不远处有个圈舍，打扫的很干净，五六只小羊正在吃草。其中就有两只紫羔，杨汉咋舌，土豪啊，光是那两只羊羔的价值就比一户人家一年赚的钱还要多。外面的台子上还放着梳子。看来汤圆不光要喂羊，还要给它们梳毛。

杨汉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汤圆，你刚才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汤圆愣了一下，险些噎住，不停的咳嗽。杨汉看她吃的很急，有些明白了，他皱眉道：“你在她们家能吃饱吗？”

“嗯。”汤圆点头，又摇头。

又是这样，杨汉彻底糊涂了。他想了想，问道：“你平时吃什么？”

“羊肉，米饭，青菜，馒头，粽子。”汤圆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杨汉一怔，轻声问道：“羊肉天天吃吗？”

汤圆往嘴里塞了一个扁食，不忘点头。

杨汉皱眉，有些不解，按汤圆所说，她仆人的身份却能顿顿吃上昂贵的羊肉，应该是过得不错。难怪她要说阿里娅对她好。但摇头是什么意思？突然，他心中一动，目光望向篮子里的食物。

扁食，红烧肉，狮子头，无一不是豚肉做的。杨汉有些明白了，不由有些牙疼。

他试探道：“你挨打，是不是因为这些食物？”

汤圆望向食物，嘴巴停止了嚼动，头颅微微低下了些，点了点头。

杨汉看她有些不开心，忍不住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问出最后一个疑问：“她们是怎么发现的？”

他望了望四周，没有一个人呀。

“闻到的。”汤圆低声道。

杨汉瞪大了眼睛，他想到好几种理由，却唯独没有这一种。他嘴角有些抽搐，这是长了一只狗鼻子吗？

按以往的经验，小石头每月回来两天，也就是说汤圆每月就要因为吃豚肉而挨打两次。

他无语问苍天，望着汤圆不知该说什么了，小小的孩子，没想到为了吃的竟有如此大的毅力。

这孩子小时候挨过饿，所以很可能留下了某些心理创伤。阿里娅既然都让她吃羊肉了，就没理由不让她吃饱。所以，她很可能没有饱腹感，更确切的说是心理上。

这也是没有安全感的一种。

杨汉想到了小花，她好像也是这样，看到食物就不停的吃，而且还有藏食物的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看来汤圆与小花是同样的情况。

真要说起来，阿里娅虽然打汤圆，但其实对她不错。生活在伊教环境中，汤圆却吃了违反教义的赃物，要是在大食，烧死都不过分，但她却只打了汤圆一顿。

而且还不重。

但很显然，汤圆这孩子记吃不记打，心里只有吃的。

杨汉一时间犹豫了，他迟疑道：“汤圆，你知道阿里娅不让你吃这些吗？”

她已经吃完了一大碗扁食与红烧肉，正抱着狮子头在啃。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杨汉还是忍不住惊讶，这孩子也太能吃了。

“嗯。”汤圆满嘴都是油，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吃？哪怕要挨打。”杨汉不解。

“好吃。”小花嘴里塞满了食物，有些含糊不清道。突然她停下了动作，望着杨汉，黑漆漆的眼睛中有些疑惑，问道：“哥哥，都是吃的，为什么这些不能吃？”

杨汉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明白汤圆的意思，都是吃的，为何吃羊肉不挨打，吃这些却挨打。她虽然生活在伊教环境中，但她其实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在她眼里都是吃的食物，却被人为赋予了不同的含义，禁锢了别人的同时，也禁锢了自己。

但也许正是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不同，才有了纷争，不然世界早该大同了。

汤圆吃饱了，杨汉给她擦干净了嘴，又让她漱了好几遍口。看着汤圆雀跃着离去，在这个孩子看来，能吃上喜欢的食物，能吃饱就是幸福。杨汉却忧心忡忡，他不知道汤圆会不会被发现，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

九州酒楼的麻烦解决了，那些攀附在九州酒楼身上的蠹虫消失了。但留下的首尾，杨汉还要帮忙料理。

如消灭了那些乞丐帮伙与罪大恶极的泼皮无赖，但他们控制的孩童该如何办。那些孩童，可能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往日欺压他们的人消失了。大些的孩子可能还有办法独自觅食，但年龄小的，就处于无人管的状态了。

如果真出现这一幕了，那就是灾难了。杨汉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场景，因为那等同于是他造的孽。

泉州虽然也有慈幼局，慈幼庄，养济院，施药局，漏泽园等福利措施及机构。但还是那句话，难以惠及全部。后世都没解决，何况一千年前，大宋能有这些善政，已经远超各朝代了。

所以那些孩童必须要有人收拢，但不能以九州酒楼的名义。

泉州城中的泼皮无赖与乞丐恶人一下失踪了一百多人，迟早会被有心人注意到，本着谁受益最大，谁嫌疑就大的嫌疑，自然有人会怀疑到九州酒楼身上。

九州酒楼本就有嫌疑，因为搅闹它的泼皮也在其中。所以这个时刻，不能再牵扯在其中，反而要尽量撇清关系。

消失的都是一些恶人，平时没人愿意招惹他们，所以被人发觉之前，就有个时间差。

两天。

两天内，杨汉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圈，最后下定了决心。

当天晚上，铁老三进了城。第二日，他租下了两所庭院，雇人将所有无依无靠处于迷茫彷徨中的孩童带回了那里。

竟有三百多个孩童，其中致残的有三分之一，有些场景让铁老三触目惊心。然后他雇了三十个妇人去照顾那些孩童，为他们做一日三餐，答应每月定时给她们工钱。

整个过程中，没有刻意避开人，当然也避不开。因为涉及的人太多了，人多眼杂，根本就做不到无声无息。偷偷摸摸反而让人怀疑。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有人陆续发现不对，尤其是那些人消失后留下的空白，会有别的人抢占。

经过一遍梳理，杨汉不知道那些因为罪恶较轻而幸存的人会不会黑化。转变成消失的那些人的角色，有时候利益会让人性扭曲。

但那些人想必慢慢就会发现一些端倪，希望他们能投鼠忌器，有所收敛。不然杨汉能清理一遍，就能清理第二遍。

不出杨汉所料，城中开始有流言兴起，毕竟一下失踪了一百多人。有流言称那些人做尽了坏事，如今遭报应了。更有人宣称，自己亲眼看到他们被夜游神带走了。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心中惶惶，但大多人都满头雾水。当然也不乏嗅觉灵敏，暗中追查的人。

铁老三办好事情后就回了铸造院，那些人查不到铁老三的背景，就去那两所庭院外徘徊，但可能有所忌惮，暂时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行事。

秦慕儒听说消息后，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九州酒楼，可是随后又推翻了。据他观察，九州酒楼一向与人为善，其服务态度之和善整个泉州城都是首屈一指，如今很多家酒楼都在照着学。

他们应该做不出让一百多人消失的事情。但又有些不确定。

没错，到了他这个层次，自然不信什么鬼神报复的流言。在他看来，有时候人比鬼神凶恶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