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正待参见面前这三个年轻的天潢贵胄,还没行礼,朱高炽已经摆出一幅弯腰来扶的样子,朱高煦却是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可不是私人场合,张辅规规矩地向他们行了礼,又去参见这个没见过面的什么曹国公。
李景隆漫不经心地道:“罢了!”眼睛都没瞟他,又跟朱高炽说话去了。
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略微受宠些的年轻军官,不需他高看一眼。
朱高煦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张辅悄声在他耳边答道:“我得了消息便骑着小狼嗖地来了,哪里晚了?”
见他与高阳王如此亲近,李景隆忍不住又看了张辅一眼,不过,他是堂堂国公,和张辅身份相距何止千里?自然不会出声,当作没看见这个人。
眼见队伍齐整,数百人静悄悄地都在等着后续命令,朱高炽便笑道:“表哥,人都齐了,咱们可以出发了罢?”
李景隆点了点头。
立刻有一个千户从他身边走到队伍前列,一挥手,大声喝令:“走!”
李景隆自己就带了五六百人,再加上朱高炽这一百二十个亲卫,还有朱氏兄弟陪同,杀个周兴是绰绰有余了。
燕王府离北平都司虽近,但燕王世子出门,一向就这么大的排场,对此,居住在北平城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奇怪。
……
近在咫尺的周兴自然也是一无所觉。
当李景隆带人围着北平都司衙门的时候,他正在后衙独自喝着闷酒。
他一直有很不好的预感,自从那个锦衣卫百户威胁过他以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燕王府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出手对付他,看上去风平浪静了,可是周兴知道,越是平静的表象,就越是危机重重。
他也曾与京师联络过,那边显示一切平安。
哪里都没有问题。
正是因为哪里都没有问题,他才觉得哪里都有问题。
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半夜里那静静的杀机,难道是真的安全了?都过去了?
直到曹国公李景隆出现在他面前。
李景隆很年轻,很英俊,笑起来也很和熙,很好看,仪态方面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周大人,再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周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愣住了。
周兴并不知道曹国公和两位世子连袂前来的原因,也来不及思索,便飞快地从躺椅上弹起:“两位殿下和国公爷亲自驾临,卑职这小院可真是蓬荜生辉。”
这位裁剪得体、衣饰华丽的年轻国公,周兴以前见过好几次。
第一次是在他进京陛见的时候,经驸马欧阳伦引荐,也曾去曹国公府上拜见过,并且送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曹国公在自己书房里见的他,言笑宴宴,说的话更是十分俏皮有趣,南国佳人、北地胭脂被他点评了个遍。周兴虽然有几个姬妾,但他志不在此,哪里有曹国公这般温存风趣
曹国公的笑容这样温暖和熙,又肯礼贤下士,真真令他如沐春风!
第二次是他在山西任指挥佥事的时候,曹国公奉旨来练过兵。
同样,他也奉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这一次,他还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出身也是极高贵的,只是父亲事败,沦落到教坊司,被周兴花重金弄了过来。
曹国公看着那姑娘,眼睛灼灼溅出火花,脸上也是这样矜持又温和地笑着。
可是现在,曹国公面上依旧一片温和,但眸子里却只有一片冰雪般的冷意。
曹国公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的燕王世子,今天看起来比上次更加健康,一点儿也没有不良于行的样子,而且面庞似乎又尖了些。
右边的高阳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块石头,一张桌子,反正就不像是看着一个人。
另有一人站在朱高炽身后,这个人周兴一点也不陌生,正是那个该死的张辅。
张辅看着他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充满着怜悯。
刚刚进了周兴所居的院落,朱高煦便悄声告诉了他们此行的使命:诛杀周兴全家男丁。
对此,张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一个朝廷的二品大员,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要被灭族?不需要经过审讯,也不需要辩解,就这样说杀就杀?
在大明,人命竟这样渺小如草芥?
虽然周兴想弄死他,但是周家的人是无辜的,为何却要跟着周兴横遭不测?
周兴很讨厌这几个人面上的神情,这些天潢贵胄,从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仿佛是神灵一般,从高空中俯视众生。
而事实上,要不是他们投了个好胎,又比旁人好到哪里去了
这三个人为什么今天会在他的都指挥使衙门连袂出现?难道是……事发了?
周兴心下忐忑,一个趋步,便想对着这三位贵人拜将下去,可是,就在这时,他听到拔剑的声音。
紧接着,是曹国公温和的声音:“奉旨,将周兴零碎砍了,其家人、火者、成丁男子都砍了,妇女配军!”
李景隆双手负在身后,转身走到一边,似乎是怕鲜血溅上他天青色的袍子。
周兴满脸惊恐地愣在当场。
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难道是自己没有完成那锦衣卫交办的事情弄死张辅,他已经将证据上呈御前?
可是,不是还有晋王和驸马吗?在他们的羽翼之下,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无法保全?
从曹国公嘴里吐出来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是阖族!
张辅不由自主地肌肉崩紧,眉头皱着紧紧的,面露不忍之色。
朱高煦仿佛知道张辅心里在想什么,凑近他耳边说道:“就知道你的菩萨心肠又犯了,他家人跟着他享受荣华,一朝富贵,可有什么道理?如今跟着他倒霉,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么一说,也确实有点道理。不过张辅还是有点郁闷,因为这一趟出门,他要充当刽子手的角色。
虽然用不着他亲自去杀人,但是看着这么多人横死当场也不是桩令人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