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三义庙周边的田野里又变得空空荡荡,地上只留下些营帐扎下的洞眼。已是二月下旬,冬日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使人们对夜间的寒冷将信将疑,也使智者想起了寒号鸟的故事。日光不输三月阳春,不足之处是有些风,风却依然是寒的。三里店留下不多的兵士都住进了民舍里,迎着日头,几个陕西兵端着大碗,坐在三义庙高高的门坎上,仿佛找到了端着大碗坐在窑背上的感觉。旁边,几个饥民却破坏了家的感觉,这几个陕西兵本应说,吃了吗,吃上个。他们却端着大碗起身,往村街上逛去,他们走后,甚至有孩童翻过门坎,去往三义庙里乱逛。
三义庙内,刘洪起道:“先生这事,使银子周旋周旋哩?”。对方却不答话。刘洪起惭愧道:“我这不读书的人,说句话都叫人掩耳欲走”。练国事只是乱吟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唉,无非客死瘴乡,老病衣裳都带上了”。刘洪起道:“大人不必颓丧,这越是戍遣,越是圣贤道上人物”。闻言,练国事看了刘洪起一眼,问道:“先生在元大人处作幕,怎不读书?我等文牍缠身之人,才是真正不读书,敢问先生近来读何书?”。刘洪起回道:“正在三字经上打搅哩”。练国事笑道,说笑,说笑。
刘洪起道:“广西虽远,却也无限真山真水,可娱老怀。穷山沟苦溜溜,唱不起大戏玩木偶,搭不起戏台趁崖台,没有凳子坐石头,待客没肉提泥鳅”。练国事闻言,抚掌大笑,“多谢刘先生开解,刘先生不随元大人去信阳,留此做甚?”。刘洪起道,伤病在身,骑不得马,二位大人又走得急。这时,一个小孩跑到门前,手指吮在嘴里呆呆往屋里看来,那小孩两脸被寨风皴得通红,穿一身臃肿的棉衣,头戴棉帽,帽子上立着一个做工拙劣的公鸡。刘洪起见之一笑。
“帝乡漫无备御,深可痛恨,大员受事备贼以安重地,竟如此——”,练国事说帝乡如何,却还不知道祖陵也如何了,凤阳八卫当中有一个皇陵卫,就是专门守卫祖陵的,也没守住。刘洪起道,据说也不是个树权揽贿的。练国事自然知道刘洪起说的是凤庐巡抚杨一鹏,他叹了口气道:“伏候圣裁吧,若能落到我这般结局,也算造化”,又道:“老朽六十有三矣,杨大友是科场老前辈,想是比我小上几岁,我们都老了,早应让位与可畏少年,三年前杨修龄事败,虽获重遣,继任者洪亨九攻贼特甚,斑斑大才,此番我虽落职,陕抚若能选用得人,平定祸乱,求民膜,致太平,不才死亦瞑目。刘先生,你笑什么?”。“只怕练大人言中,陕抚一职必会得人”。“噢?先生必有所谓,敢请明示”。
刘洪起想了想,道:“天下才俊甚多,大督洪公自不必说,屈指而论,郧抚卢大人之才,不让洪大督,另有一位,才具又不让洪卢二位”。“噢?敢问先生所指的这第三位是何人?”。“学生但知此人会接任陕抚,天下事,学生知其大略,至于具体而微者,非学生所能窥见”。
练国事听得心中疑惑,正待相问,差役在门口躬身道:“练大人,该上路了”。练国事只得起身,冲刘洪起抱拳道:“老汉我起程了”,刘洪起连忙起身还礼,一路送到庙门外。三义庙前,练国事道一声留步,又道,“这把骨头,原想留着看那老牛耕地夕阳天,竟是夕贬潮阳路八千”,说罢上马去了。
刘洪起踱出三义庙,向东目送练国事一行往汝河渡口而去。伫立了一会,他道:“到崇王府走走”。身旁一个家仆模样的人急道:“大人吩咐,刘相公不得随意走动”。刘洪起道:“元大人吩咐的是不得离了汝阳,我正要进城去,怎么?”。元默的家人无耐,只得跟着刘洪起去往南门。
崇王府大门口,刘洪起道,却忘了带银子,随即又道,想是不必开发门包了,又吩付郑乐密在外等着,不许惹祸,径向大门走去。崇王府仪卫司的校尉刚要来盘问,却见从门里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见刘洪起,尖声叫道:“哟,刘伙计,可是喜你,洒家给你道乏了,听闻爷伤着了,爷大好了呀”,说着做势要给刘洪起施礼,随即喝道:“刘洪起!还欢实着呢。好个实诚人!做张做智地诓骗王爷,自家送上门来了,待王爷问结了你的官司,合家解送着伍,还不差人去寻个保结”。刘洪起道:“老钱,别要鸡娃喊叫哩”。钱太监闻听刘洪起这样同他说话,眼一瞪,却是顾不上喝斥,只道:“你诓洒家做甚,丢人打家伙,叫世子给了个大没意思,你说的那些,没一宗见着影的,骗王爷的粮,诓王爷的地,个杀才,可恶多着哩”。刘洪起骂了一声小人情状,又骂道:“别搁我跟前扭骚,一戗去”,便径直往里走去。把门的两个校尉竟是听呆了,他们用眼神征询钱太监,钱太监却叹道,如今世事不同了,便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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