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南门,不远处,贤首山,士雅山,岘山,石城山,阻挡了南向的视线,这是城南,城北30里则是淮河上游,河面并不宽,所谓淮河干流只具文化意义,而无水文意义,就是淮河的任何一条支流,如果被说成干流的话,信阳的这段淮河干流也就变成了支流。信阳城距汝阳城270里,在信阳正南以及西南百余里外,分布着平清关,武阳关,黄岘关,大城关,大胜关,修善关,白沙关,木棱关诸多关隘,这些关隘是东西向分布,与流贼逃逸的方向平行,因此阻挡不住流贼。
几位大人立在信阳南门上,有的看着远方的山势,有的看着城下的兵马与难民。城下,一个难民用铁锨挑着铺盖,奇怪地看着络绎不绝的妇人缓缓进了信阳南门。城门口,两个铁匠在叭哒叭哒的风箱声中,叮叮当当地修补着兵器。城中乏粮已久,城内鼓楼旁的一户人家里,一个妇人躺在床上,在吃完外甥送来的半块饼之后,道:“孩子那,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不知今死明活,过几天再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吧”,说得外甥抽泣起来。城外,一个难民走不动了,扶着城墙慢慢坐下,自语道:身上无衣人耻笑,腹中无食谁知道。一队官兵远远地出现在城西,朝枣阳开去,面黄饥瘦的官兵边走,嘴里边咯巴着,却是盐豆子就干馍。
南门上,亲兵捧上几碗信阳毛尖,洪承畴挥了挥手,亲兵正欲下去,元默却伸手端过一杯,又冲信阳知州严栻一指木盘,严栻躬身拱手,谢过,却未取茶碗。洪承畴道:“时才接塘报,流贼在凤阳杀武官41人,生员66人,杀陵墙军两千余,高墙军一百九十人,留守朱国相,知府颜容暄多官殉难。烧民舍两万余间,祖陵楼殿化为灰烬,松柏被焚三十余万株。又祸乱南直十余州府,六安州男子多被砍去右手,其罪可谓上通于天”。众人闻听,有的叹息,有的愤恨,史载,凤阳经此难,十年不闻鸡犬声。
元默在一旁道:“大督远来奔救,深心筹画运筹剿抚,只怨地方上呼应不灵,学生调度无术”。这时,南门下走进许多容颜枯槁的妇人,洪承畴道:“这许多锋镝余烬,当不得兵,耕不了田,又坏了贞洁,如何处置?”。元默叹了一声,道:“这当口饥民食马粪而死,也难以顾及了,学生时才细细想来,尚有一个安置处,此辈还不致膏于荒野”。洪承畴道,莫非与军汉做妻?元默道:“时才我闻两个军汉言说,一个军汉道,你是找媳妇是买画哩?另一个军汉道,这般臭烂货,还不胜一张画哩,军汉亦是嫌弃”,又吟道:“女子提得高,提得上树梢,摔下来男的抱,怕她闪了腰”,见洪承畴不解,元默道:“西平县二郎寨寨主刘洪起,给女子放脚,又穷治打老婆的汉子,便将这些妇人安置在那寨中”。
城外,一队担架被抬到墓坑前,忽地,担架上的一个伤兵睁眼动弹,众人不由一惊,正欲将他抬回城中医治,他却猛地翻身,滚进了墓坑,“俄不愿挨疼,不愿在世间滚日月,只愿早托生托生,成全了俄,来生补报”,伤兵道。望着这个少手没腿的伤兵,众人面面相觑。
南门城楼上,洪承畴问道:“甚滑轮弓?可否借学生一观?”。元默瞪了一眼信阳知州严栻,道:“开封军器局,京师兵杖局已是昼夜制做此物,原是万分机密之事,洪大人欲一观,若无圣命,恕学生为难”。洪承畴闻听一惊,也只得将此事放下。这时,一骑直入北门,穿过鼓楼,直抵南门下,不多时,一个亲兵跑上城来禀道:“右都督曹文诏已过确山”,洪承畴问道,带了多少兵马?“数千骑”。洪承畴面露喜色,道: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元默道:“此将一来,一扫妖氛,吴鹿友不是全然不依,不肯割舍么?”。洪承畴道:“凤阳被兵,也由不得他了”。山西的贼势也很大,崇祯调曹文诏南下,曹文诏故意率兵经过太原,被山西巡抚吴甡留住不放,但不久凤阳出事,吴甡也只得放曹文诏南下。元默嘴上虽说此将一来,一扫妖氛,心中却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得叫他来做什么,山西也是岌岌势危。
的的声中,又一骑驰到门下,亲兵蹬蹬跑上城楼,禀道:“前日,八贼已破麻城!”。洪承畴惊道:“八贼不是去了南阳府么?”。南阳府在信阳西北,麻城在信阳东南,十余万流贼狼奔豕突向西逃去,名号繁杂,官兵一时也搞不清哪家是哪家。十三家大贼当中,只有李自成一家还留在陕西,余者皆在河南安徽。十三家指势力较大的流贼,如果加上人数较少的流贼,另有七十二营之说。
“快马传令曹文诏,令其径赴随州阻敌!”,洪承畴叫道。接着,洪承畴叹道:“耗银百万,秦兵至豫则走秦,豫兵至秦则走豫,东西奔命,旷日费财,截留四省百万地丁银全然弥费”。
三月十八,豌豆开花,大雁终于嘎嘎地北还了,天气日渐和暖。三义庙门前一片喧嚷,大门的台阶上垫了几块木板,牛车马车正由庙门进出,这里成了官军的补给基地,负责的是一个千总,对刘洪起甚是恭敬。院中一棵两个人搂不住的柿树上已有了些新绿,正殿里摆着许多元默未及带走的仪仗,朝天镫,大轿,水火棍,刘洪起正坐在茶几前,茶几上堆着公文,都是天启年间的塘报,也不知元默带这些老档案来做甚。不涉及军事的公文叫邸报,涉及军事的则叫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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