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纪道:“每闻残破,不胜惊惧。不想帝乡被兵,中都留守司所辖操军四万四千,仅上班行粮便是十四万两,怎如此不堪一战?”。吕维祺道,不成伯爷说的是万历年间事?张国纪说的确是万历年间事,那时他还年轻,张国纪闻言微微一窘,道:“学生于祥符闲居十年矣,慨身世似梦,此番奉旨祭陵,方惊岁月如流。十年来,学生每常念佛翻经,装那山人门面。这几日闻两位杨大人一位吴大人被飞拿参问,又闻凤阳诸官视国如家,轻生倡义,方觉愧负国家”。两位杨大人指淮抚杨一鹏和凤阳镇守太监杨泽,吴大人指凤阳巡按吴振缨。吕维祺叹道:“不想帝乡兵火流离。学生闻杨总镇言,三月前杨总镇率兵救护凤阳,驻军于此,以无粮见告,持钱买米,两日不得升合,绝粮三日,全军性命可虞。纵是借本还折,也是茫无端绪”。所谓借本还折,本就是粮食,折就是银子,比如改折一词,意思就是原本上缴粮食,如今改缴银子。张国纪闻言叹道:“帝乡全然疏备,漫不经心,何曾见先机调动兵马,预保万全之举,可谓藐玩特甚。可怜凤阳诸官,城虽陷而志不受屈,诸君子生不负官,死不负学,纷纷遇难,令人心痛欲死。老大人才望素着,实心用事,如今朝野议论纷出,若不变化通融,加意振饬,恐非久计。可恨学生章句竖儒,兵法末学。鼓舞振作,折冲御侮都在老公祖身上”。
吕维祺道:“伯爷过誉,学生在南都,虽添建炉厂,清核冒漏,做得几件事情急图实用,然胥吏通同侵漏,加派繁兴,额外不经之费,日增日益,学生每日直有束手无策之感。可叹河淮军民荡然,江南却是另一派笙歌淫纵状”,说话间,忽听张国纪道,还不快来参见吕大人。只见刘洪起由一旁的街巷中钻出,张国纪道,这是南京兵部尚书吕大人,快来拜见。又向吕维祺介绍道:“这位是豫抚元大人门人,姓刘字东桥,大号洪起,为吾乡西平县人,原为盐商,走南闯北多所历见。资格之拘泥,每失英才,老公祖莫看此人尚是白身,年岁不大,已有剀切之议痛切上闻”。上闻便是奏陈圣上,刘洪起却自语道,不过静候斧钺罢了。张国纪闻言瞪了他一眼。吕维祺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此人身形壮硕,腮上留着短短的胡茬,并不象读书人,但身上却有股英气。他不敢小看刘洪起,将拳抱到胸前,刘洪起连忙躬身施礼。吕维祺道,我如今已被夺了官,与先生一般是民藉,先生不必拘礼太过。
一队骑兵行来,官兵纷纷下马躬身,向二位大人施礼。这队巡逻的骑兵竟是全副武装,身着80斤重的装具,战裙重四十斤,脑盖,就是头盔重七斤,护心重五斤,弓撒箭袋重十斤,腰刀重四斤,遮臂重十斤。因此不能行跪拜大礼,上马时也很艰难。待这队骑兵去了,吕维祺道,此间不是说话之所,想必伯爷也走乏了,便到漕督朱大人那里小坐片刻如何?张国纪道一声也好,众人便向来路行去。张国纪在马上向刘洪起问道:“那日在船上,刘先生说以秀才更替胥吏,以振刷吏治,又更见国朝养士之心,此议甚好,学生已具在疏子里,不日奏闻”。吕维祺闻言,心中一动,不觉细细思索。
刘洪起回道:“内外公道不明,上下目迷五色,议论杂沓,却议不到点子上,便难于更始。不公道在胥吏,在太监,总之要以读书人替换,还天下公道,厘清此节,目便不为五色所迷,议论亦不再杂沓”。闻听此言,张国纪刚要点头称善,却听到太监二字,太监岂是能得罪的,他转而斥了一声胡说。吕维祺却悠然道:“依势冒法,凌暴乡里,鞭笞捶辱”,说得没头没尾,不知在说谁。
“吕大人时才说依势冒法,凌暴乡里,敢问主语是啥?”,“甚?”。“譬如说太监依势冒法,这太监二字便是主语,冒法的冒是谓语,法是宾语”。张国纪又斥了一声胡说。吕维祺却竖起手掌,低头沉思。张国纪见之,不便出言打扰,吕维祺自语道:“主语,谓语,宾语”,自语了几遍,忽问,敢问先生主谓宾是哪三个字?刘洪起回道:“主人的主,一物施加于另一物,施加方便是主语,被施加方便是宾语,比如我吃饭,我施加于饭,我便是主语,饭为被施加,为宾语,宾客的宾。至于谓语,乃是不知所谓的谓,谓语皆是动词,譬如我吃饭,吃是谓语,我打人,打是谓语”。吕维祺闻言,又思索了一会,问道:我吃水饭,敢问这个水字又是何语?明代将稀饭说成水饭。刘洪起回道:“水为定语,定语只定名词,不定动词,比如一只老虎,老虎为名词,一只便是定语。而动词之前皆为状语,比如与我狠打,狠便是状语,状打这个动词”。张国纪冲吕维祺笑道:“这位刘先生胸中锦绣甚多,平日万难开口,百般推托,不想吕大人一敲锣他便上竿”。
三人又言说了一会,距鼓楼越来越近,吕维祺道,好一个主谓宾定状补。张国纪听得半懂不懂,他指着鼓楼上的万世根本问道,此四字如此解说?刘洪起道:根本为名词,万世根本,万世自然是定语。张国纪弄不懂语法,只道,这四个字形神如何?刘洪起道,也还风骚有致。张国纪喝道大胆,你可知这是何人所题?吕维祺忙道:“不知者不为怪”,又对刘洪起道:“先生才具,学生深切敬仰。学生有《音韵日月灯》拙作,有辱尊目,敢请斧正”。刘洪起道了一声岂敢。吕维祺问道,敢问先生此学是何名目?刘洪起说了两个字,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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