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亮很不仗义地继续摇摇头,眯着勘破世情的老眼:“没有,太子妃自己斟酌着处理便是,此事处理完结后,无需来向皇上回话,皇上那里离不开老奴,老奴就先告辞了。”
答完南姗的第二个问题,苏有亮又施一礼,然后拍屁股走人,回皇帝那儿复命去了。
南姗目送苏有亮离去后,垂眸抚着衣裳袖口处的花纹,缠枝玉兰花精致清娆,心里默默感慨道: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南姗很想皇宫里的树都长的安静些,可偏偏作祟的邪风不止,时不时就要刮一阵子阴暗的风。
唉,还是一个人的江湖好混啊。
关于皇帝的后妃们,南姗这阵子是努力做了功课的,贵人虞氏与眉贵嫔洛氏乃是姨表之亲,她二人之母乃是同父异母的一家子亲姐妹,虞贵人之母是嫡出千金,眉贵嫔之母是庶出小姐,很多享受齐人之福的一家之主,都希望自家妻妾和睦、子女友爱、家宅祥和安宁。
但是,依旧还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闺阁之时,身为嫡出千金的虞贵人之母,便各种欺辱打压眉贵嫔之母,待到她们谈婚论嫁时,虞氏之母风光高嫁,而洛氏之母只低就了寒门子弟,前程反差如此之大,虞氏之母愈发瞧不起洛氏之母,每逢姐妹见面,虞氏之母不免就要刻薄讥讽几句洛氏之母。
父母的一言一行,对子女的影响极大,受母亲潜移默化的教导,虞氏自小就是拿鼻子眼看洛氏,用来看人的眼睛,却被她高高放逐到天上,却不想风水轮流转,天上也会掉馅饼,洛氏之父也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那一年,皇帝选妃充实后宫,虞氏和洛氏都在参选之列,经过层层选拔之后,两人均被选入后宫,初入宫的官家女子,不论家世品貌如何,一般都是从才人做起,当然,也有例外的,本朝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萧清淮之母游氏,她甫一入宫,便高居贵嫔之位。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虞氏自幼将洛氏瞧扁惯了的,岂能容忍她日后爬到自己脑袋上,对自个儿耀武扬威颐指气使,遂很努力的钻营宫中生涯,只是费尽心机了数年,她现在还是个没有封号的小小贵人,而洛氏却因怀上龙脉,顺利产下龙子,一跃成为如今皇宫里最年轻的贵嫔娘娘。
萧元德加封后妃的原则,一看服侍是否贴心,二看对龙脉是否有助,一般生下皇子的后妃,萧元德一律擢升到贵嫔之位,生下公主的后妃,萧元德也一律擢升到嫔位,这些生育过的后妃,日后是否有机会再擢拔位份,一要看她们的造化,二要看皇帝的心情。
而那些没有生育过的后妃,位份大都止步于贵人,膝下空虚却能位居高位的,一要勾住皇帝的魂儿,二要勾住皇帝的魂儿,三还是要勾住皇帝的魂儿,若是皇帝压根没把你放心上,你就是再千娇百媚也没用。
事实上,虞贵人比眉贵嫔貌美不少。
有一回,南姗偶尔对云芳玩笑说起,虞贵人的眉眼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云芳当时的神色有些奇怪,只反问南姗,她觉着虞贵人像谁?南姗琢磨半晌,得出一个略吃味的结果,虞贵人像的人,貌似是萧清淮哎,云芳笑着帮南姗纠正,虞贵人像的不是萧清淮,她像的是游珍珍,萧清淮的生身之母。
也是那一回,云芳向南姗透露不少游珍珍的旧事。
游珍珍是游太傅独女,掌中明珠一般的存在,生就貌美,又因父亲是博学鸿儒,母亲是名门淑秀,家学渊源,书画琴棋诗酒花,自然样样通晓,那一年,皇帝微服至游府,惊鸿一瞥正荡秋千玩的游珍珍,第一次见面,便倾了心,丢了魂。
皇帝想要哪个女人,从来不会求而不得,可在游珍珍这里,却颇受阻挠,游太傅不同意,游夫人不乐意,夫妇俩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哪舍得叫她去皇宫,便找了一堆理由借故推脱,皇帝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忽然多了个常逛游府的爱好。
面对牛皮糖一样的皇帝,游珍珍很烈性地直言,她不愿为妃妾,让皇帝死了这条心罢。
皇帝自然没死心,他要是死了心,也就不会有萧清淮了,南姗这会儿也就不知道正和谁做着夫妻了,就这般僵持了两年,游珍珍最终还是进宫了。
皇帝初见游珍珍的时候,游珍珍将满十六岁,未曾许嫁婚配的缘故是,游太傅夫妇俩因爱女情深,还没斟酌好订哪个女婿,谁知竟被皇帝临门一脚插了进来,岁月是把杀猪刀,两年后的游珍珍已经十八岁,被皇帝看上的女儿,没有谁敢肥胆迎娶,可若总是不成婚嫁人,也不是个事儿,等夫妇俩都归了西,女儿日后要靠谁呢,到了最后,还是游太傅服软了,总不能真将女儿养老在闺中,皇帝等的起,女儿等不起啊。
皇帝能耐住两年的脾气,对游珍珍守礼自持的追求,自然是极为看重她,因而游珍珍刚一进宫,皇帝便封她为贵嫔,且以她名字中的‘珍’为封号,取其珍爱若宝之意,那会儿曾有许多人感慨,说游珍珍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皇帝闲暇时陪的都是她,太后稍有为难之意,皇帝便护的十分之紧,见她想念家中父母,还会亲自抽空带她出宫探视,这是从无人有过的待遇。
可很多人不知道,这会儿的皇帝,不仅没得到美人心,连美人身也没得到。
人心都是肉长的,近一千个漫长的日夜过后,皇帝才终于与游珍珍好事成双,没过几个月,游珍珍被诊出怀了身孕,皇帝一得到这个喜讯,便立刻晓谕后宫,进游珍珍为妃位,并且许诺,只要她一生下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会进她为贵妃。
皇后之下,便以贵妃为尊。
可造化弄人,萧清淮降生之日,却是游珍珍魂归黄泉之时,再后来,皇帝再选入宫中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游珍珍的影子,有时候是眉眼相似,有时候是脾气相近,有时候是喜欢的花儿相同,也有时候是爱弹的曲子一样……
南姗从不知,皇帝还有如此轻狂不羁的过往。
已入了秋天,花木不再扶疏繁茂,有的已被金飒飒的秋风,染黄了枝叶脉络,摇摇欲坠的即将凋落,南姗穿梭在逐渐走向萧条的花木林间,前往眉贵嫔和虞贵人正在的秋月阁,微微疑惑:眉贵嫔的地位早在虞贵人之上,虞贵人暗暗嫉恨的时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不找茬爆料隐晦秘事,为何偏偏现在与眉贵嫔这般撕破脸皮呢?
到了秋月阁附近,南姗目光远远一扫,只见秋月亭榭中人头攒动,个个珠环翠绕,一身贵宝之气,众妃听说眉贵嫔与虞贵人之事,皇帝交给了太子妃处理,一个个早昂着脖子,等审问的正主过来呢,甫一望到南姗携人而来的身影,便有等不耐烦的立即一声娇呼:“太子妃可算过来了。”
这位眼睛尖利的一声呼唤,阁中的众人不约而同瞅向了阁外。
稍倾,南姗便迈步进了秋月阁,南姗再近处一瞧,发觉汇聚一堂的后妃,数量着实不少,静妃樊氏不在,宁妃顾氏和惠妃方氏均在,六位贵嫔中只有良贵嫔不在,其余五位贵嫔来了个齐全,嫔位中的婉嫔不在,只有瑾嫔和瑜嫔在,另有包括虞贵人在内的三个贵人,以及四个美人在场。
众人表情不一,神色各异,有的目光兴奋,有的神色忧虑,有的脸色不愉,有的趣味盎然,有的妒火滔天,有的眉峰轻锁,南姗瞥了一眼众人,先开口笑道:“秋月阁今天真是热闹,远远就能听到大伙儿的说笑声,素日里,可难得见到各位聚的如此齐整。”
其实不是说笑声,是各种拜高踩低、幸灾乐祸、唇枪舌剑的斗嘴声。
南姗此言一出,有些脸皮薄的,不由面露尴尬之色,但功力深厚的,依旧不动声色的泰然处之。
钱皇后在时,宫里的后妃不管怎么不爽,每日也都要定时定点去凤仪宫请安,这些人在钱皇后的屋檐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凤仪宫空旷闲置,这些二线人物没了唯一的领头羊,便各种拉帮结派,这些帮派的首领嘛,惠妃是一个,柔贵嫔算一个,宁妃近来被捧的也有点飘飘然了。
方才脸色不愉的惠妃,这会儿口吻清淡道:“太子妃既然已到了,就赶快问话吧,大伙儿都已等了许久了。”
画外音之涵义——你好大的谱儿,叫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南姗望了惠妃一眼,对惠妃类似于下命令的语气不置可否,只语气温婉道:“话自然是要问的,可也不急于这一时。”
画外音之涵义——我又没让你们在这儿死等,我还要好大谱儿的叫你们继续等。
惠妃嘴角微扯,皮笑肉不笑道:“太子妃既是奉旨来处理事情,怎么能不先紧着皇上的旨意,需知君意如天,懈怠皇上的旨意,便是对皇上不尊不敬……”一双饱含风情的漂亮眼睛,流光婉转,藏着并不含蓄的挑衅与不服:“太子妃来这里,总不会是来陪咱们闲聊说话的吧。”
被扣上大帽子的南姗,大概能想通,方惠妃为啥对她很不爽。
自钱皇后被幽禁,德贵妃远赴渝州,长期屹立在后宫的两座大山,便彻底塌方了,且基本无翻身之可能,也因此,方惠妃终于能在后宫中崭露头角,站到后宫权利的最巅峰。
虽有碍事的柔贵嫔从旁分权,但是,方惠妃位份比柔贵嫔高,又比柔贵嫔得皇帝宠爱,毕竟,柔贵嫔已徐娘半老,方惠妃年龄虽大了些,却极擅保养,风韵犹存,故而,压根没把柔贵嫔看在眼中。
只是美梦易醒。
方惠妃还没享受几天权利带来的快感,新太子便横空出世了,新太子妃也自然跟着诞生了,最让方惠妃难以接受的是,皇帝居然命她和柔贵嫔将后宫之权交付给新太子妃打理,让她俩该怎么清闲凉快,还怎么清闲凉快。
方惠妃纵算心里不满,也委婉提了些太子妃年轻、怕是难当此任的托词,她就算掌控不了所有大权,起码也不能失个一干二净的,但是,皇帝并未斟酌考虑她的意见,依旧是全权交付的旨意。
柔贵嫔和方惠妃共同处置事情时,总被压制的一肚子窝囊气,是以来给南姗交托宫务的时候,柔贵嫔春风满面热情万分,方惠妃面上淡淡心里不爽。
如果南姗夺占了方惠妃之权,算是一条导火线的话,五公主萧清佩在南姗这里,碰了个软钉子的事情,便是矛盾激化的开端,方惠妃早失膝下唯一的儿子,现今只有这一个爱女,凡事无不依着她宠着她,南姗给了女儿委屈受,便是落自己的脸面。
随后,从内务府那边领取的各项份例,中规中矩的不能再中规中矩,都没有额外孝敬的好东西了,不仅自己这里如此,女儿所居的宫殿亦是如此,着人一问才知,这是太子妃的意思,利益遭到破坏,于是矛盾再次升级。
到了中秋前夕,皇帝是要给大臣发节礼的,以此昭彰君臣一家亲,此事自是由南姗料理,按照礼数,收到赏赐的府家,都要到宫里叩拜谢恩,但是恁,后宫没有名正言顺的主子,大臣的诰命家眷进宫来了,总不能叫人家去冷宫拜见钱皇后罢,南姗自认还不够资格,便发话颁赏的内监,免了进宫谢恩这一条,叫她们自己在府里感恩戴德便好。
方惠妃认为南姗此举不妥,便去向皇帝纳谏了,结果皇帝只说,太子妃说什么便是什么,碰了一鼻子灰的方惠妃,心里怒上加怒。
中秋里头还另有一档子事,南姗觉着宫里的女人实在可怜,许多人长年累月见不到亲人,在征得萧清淮的同意后,南姗便利用手中职权发话,所有后妃在京的母族家眷,都可来宫里一探,当然,时间有限制,人数有限制,批次也有限制,南姗自做了合理分配的方案。
第一批进宫的是静妃、宁妃、惠妃和良贵嫔的母家,每家可来两人,这一批人是清早入宫,午膳前要离宫,第二批进宫的是荣贵嫔、贤贵嫔、宜贵嫔、眉贵嫔、柔贵嫔的母家,母家依旧是可来两人,这一批人是午后入宫,晚膳前要离宫,两批人正好交错开来。
中秋本就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今年能过名符其实的中秋节,很多后妃都喜出望外,宫中惯例,来探视后妃的外臣家眷,只能停留短短的半个时辰,而南姗给的叙旧时辰,其实是非常充足的,足足有两个时辰,简直是福利大放送。
南姗严重怀疑,方惠妃被幺蛾子附体了,她放出这么大一福利,方惠妃也能给她找trouble。
在探视时间快结束时,方惠妃使人来说,她想留娘家人用午膳,让南姗给她通融通融……南姗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语气斯文又礼貌:“不成,若是方夫人没有按时出宫,自会有人‘请’方夫人出去。”
……因为这件事情,这位方惠妃又飙怒了,因为在方惠妃看来,若是她掌握着后宫大权,岂会连个午膳都不能留。
接着便到眉贵嫔与虞贵人之事了,估计在方惠妃看来,这两位闹嚷出来的事,低一辈的南姗不好处理,便又冲锋枪似去找皇帝了,谁知,皇帝只给她云淡风轻一句话,此事交由太子妃处理,方惠妃气得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
方惠妃本就心里憋气,刚才又遭言语暗讽,见南姗一脸悠然的姗姗来迟,便忍不住开口呛声。
面对某些人一脸看好戏的期待神色,南姗表情不变,只语气悠悠道:“自然不是。”却不给方惠妃为何不急于问话的理由,只径直走到抱着十一皇子的眉贵嫔身边。
人生就是一场二人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