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带着儿子坐在座位上的时候,脸色木然。德俊有些胆怯,甚至不敢四下望去,只扯着母亲的手。杜夫人牢牢的握住儿子的手,坚定而又有力!
萧布衣听到历阳城中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只以为杜夫人是个极为阴险的妇人,她和杜伏威结婚多年,在这时候一口咬定杜伏威已死,无疑是最毒妇人心。可看了她几眼,又感觉她有些憔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恶毒。
可转瞬有些好笑,无论如何,坏人不会脑门写着两个字,她所做的一切,已不能让杜伏威宽恕!
杜伏威见到妻子走出来,眼中闪过悲痛,可还是稳如泰山的站着,神色和妻子一样的木然。
议事厅中,满是诡异的气氛,杜伏威的众义子一进议事厅,又是忍不住的大声争吵起来。杜伏威瞥见,神色悲哀。
萧布衣见到杜伏威的表情,心头一沉,皱了下眉头。他不怕前途险恶,只怕杜伏威没有了斗志,那他如何努力均是无济于事。
远处哗然一片,萧布衣望过去,见到西门君仪已被押了上来。他受伤不轻,可心中的打击显然更重,就算押他的盗匪,脸上都是露出不忍之色,因为谁都看的出来,西门君仪已和死人无异。
众人目光都落在西门君仪的身上,萧布衣却自留意辅公祏的表情,见到他还是不动神色,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西门君仪麻木上前,目光呆滞,立在辅公祏面前,动也不动。
辅公祏嘴角抽搐下,“阚棱,找到他没有杀死杜总管的证据了吗?”
“没有。”阚棱应道。
“那……”辅公祏缓缓的抬起手,只要一落,西门君仪就要人头落地。
徐绍安上前道:“辅伯,找不到没有杀死的证据,也不意味着他杀死了总管!”
何少声叫道:“难道你怀疑杜夫人所言?”
西门君仪本来如死人一样,听到何少声所言,霍然抬头,挣脱身边的守卫,合身已向何少声扑去!
他两天来,米水未沾,可那一刻,宛若饿狼般凶恶,想要把何少声生吞活剥。何少声霍然拔刀,一刀砍了下去!
何少声方才喊叫,其实也是心中惧怕。这两曰,他从未有过安睡的时候。每次晚上,都见到王玉淑血淋淋的站在他的面前,要找他报仇。或许谁都觉得西门君仪完了,可他却一直提防。
西门君仪要死!何少声知道,西门君仪若是不死,他这辈子也活不安乐。
向王玉淑砍出了那刀,他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可砍中之后才明白,他再也没有了回头路。既然砍了第一刀,这第二刀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
事发突然,就算是阚棱都有些措手不及,西门君仪戴着锁链,行动不便,双手被缚,合身撞上去,看上去已和送死无异。
有人甚至已经闭上双眸,不忍再见一个兄弟死于非命!
思楠想要扑出,可知道已是不及,但是她还想要救西门君仪一命,因为她知道西门君仪的故事,可是她身形才动,就被萧布衣一把抓住。
思楠才要用力挣脱,突然止住不动,因为长刀已僵凝在空中,并非何少声心慈手软,而是刀背握在一人手上,有如铁铸!
何少声大惊,不等抽刀,就被西门君仪一头撞在胸口,‘哇’的一声大叫,‘喀嚓’声响,好像胸骨都要断裂。
何少声人一倒地,翻身滚去,满目惶惶之色。他虽慌张,却没有人望他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抓住钢刀那人的身上。
有的人疑惑,有的人惶恐,有人激动,阚棱上前一步,护在那人身侧,神情戒备。萧布衣已认出,那人正是杜伏威。
杜伏威见西门君仪将死,霍然窜出,抓住了何少声的长刀。萧布衣忖度,就算自己来做,也不见得比杜伏威更快,他真的不知道,杜伏威如何做到这点!
杜伏威抓住刀背,本可将何少声击毙,可他再没有动半分,见到西门君仪撞飞何少声,他脸色木然,可眼中已有了深邃的痛苦之意。他的手本来稳若磐石,可这刻却已剧烈的在颤抖。
西门君仪摔倒在地,仰面向天,望见杜伏威的双眼,嘴张了两下,双眸却已流出泪来。
辅公祏冷冷道:“除了徐绍安,还有谁反对杀了西门君仪?”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都是望着杜伏威,目光复杂。杜伏威终于道:“我反对!”
他话一出口,有人后退,有人上前,他们跟随杜伏威多年,虽然眼前这人看似不像杜伏威,可那个声音,又怎会听不出来?何少声眼露惶惶之色,断了胸骨也不记得,只想离的越远越好,他只是注意着杜伏威和西门君仪的举动,却没有注意到退到苗海潮的身边。思楠一脚踢出,正中他的后脑。
何少声头脑轰鸣,霍然晕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注意这个卑鄙的人物,所有人都是眼眸闪亮,嘴唇蠕动,激动的难以自己。
杜总管原来没有死,杜总管原来没有忘记他们!
可杜总管没有死,总有人要死!所有人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不知如何问起。
萧布衣扫到众人的目光,舒了一口气。双眸欺骗不了旁人,萧布衣一眼望去,就知道江淮军中,拥护杜伏威的还是多数。他只怕杜伏威控制不了局面,可很显然,杜伏威的威信无以伦比,只要他还活着!
辅公祏望着杜伏威,脸色如常,淡漠道:“你是谁?”他和杜伏威是好朋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别人都已怀疑杜伏威的身份,他又如何听不出杜伏威的声音,可他竟然没有半分惊恐不安,甚至比起方才,只有更加冷静。
杜伏威只是望着辅公祏,一言不发,他看似想要看穿辅公祏的心思,可很可惜,人最难看的就是心思!
辅公祏默然,杜夫人冷静,杜德俊张张嘴,想要喊什么,却被杜夫人一把捂住。杜德俊想要挣扎,却被杜夫人紧紧抓住。
萧布衣心中暗凛,他一辈子都是算计阴谋中打滚,总觉得辅公祏不可能这么冷静。
辅公祏这么冷静,当然是因为自信,他若自信,肯定有必胜的把握。他现在,必胜的把握是什么?
萧布衣扭头望向思楠,见到她也望向自己,低声道:“一会你保护杜伏威,我擒辅公祏!”擒贼擒王,只要抓住辅公祏,萧布衣就有扭转乾坤的法子。思楠点头,苗海潮已缓步上前,众人都是上前,他这个动作并无异样。
他要带二人到最佳的出手距离,萧布衣和思楠并肩上前,只余冷静,等待时机。
杜伏威望着辅公祏,缓缓的摘下胡子,掀开毡帽,一字字道:“我、是、杜伏威!”他声音中痛苦带有陌生,江淮军本有疑惑,见杜伏威露出本来面目,纷纷跪倒道:“总管!”
这一声总管,实在等的太久,没跪的只有几人,却也露出惶惶之意。
杜伏威手持单刀,上前几步,回腕划去,胸口衣襟尽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凄厉喝道:“辅公祏,为什么?为什么要杀王玉淑,为什么要陷害西门君仪?我们是兄弟,你知道不知道?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兄弟?”
辅公祏不语,脸色阴沉。
“为什么?为了权,还是为了恨,或是为了荣华富贵?”杜伏威大步上前,“你很想让我死,是不是?过来杀了我!杜伏威今曰来,没有带一个帮手,没有任何对付你的计谋。你想我死很简单,拿刀过来杀了我,何必让兄弟们自相残杀?”
辅公祏还是沉默,脸色如常,萧布衣心思飞转,见到江都军跟随杜伏威身后,群情激动,丝毫不能作伪。这么说江淮军还是拥护杜伏威,辅公祏还有什么扭转的机会?
他看不出有!
可正因为看不出,萧布衣才心惊,思楠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有大队兵马埋伏?王世充那面!”
萧布衣缓缓摇头,心道二哥早就在历阳城外有埋伏,王世充绝对进不到历阳城。就算潜伏进城,也绝对不会有太多的人手。历阳城是江淮军的重地,王世充想凭寥寥无几的人手颠覆历阳,如果杜伏威反抗,还不是羊入虎口?
杜伏威静等辅公祏回答,可辅公祏还是无言,杜伏威悲愤道:“辅公祏,你为何不说话,你无话可说了吗?凤仪,你又为何说我死?我们多年的夫妻,你难道真的这么想我死?甚至不惜陷害西门君仪,也要说我死?西门君仪对你我忠心耿耿,你要让他去死,你于心何忍?”
江淮军哗然一片,杜夫人脸色发白,杜德俊终于叫道:“爹爹!”他想要冲过来抱住杜伏威,却被杜夫人死死拉住。
杜伏威再次上前,离二人不过几步距离,抬头望去,握紧单刀问,大喝道:“给我个答案!”
他一声吼出来,议事厅为之震颤。杜夫人嘴唇已咬出鲜血,却还是死死的拉住儿子,冷冷的盯着杜伏威,终于开口说道:“不错,我想你死!”
她话音一落,辅公祏并不意外,杜伏威失魂落魄,江淮军死一般的沉寂。
思楠诧异万分,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一直想你死,想了太久太久。”杜夫人缓缓站起来,向前几步,走到杜伏威的身前,“你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想过娘们的心思?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言辞有如冷箭,脸色越白,神色愈冷,“我一直在想,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地位?我和你成亲多年,说过几句话?你心中想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的一帮兄弟!我还有份期冀,那就是你对德俊的爱!可就算对儿子的爱,也是不抵你的所谓兄弟义气。你为了兄弟,去了东都,你为了兄弟,杀了太平道徒,决然的放弃我们母子姓命!你是兄弟心目中的大哥,你在兄弟心中,永远是那么的义薄云天,肝胆相照,可我是什么,德俊是什么?我们难道就要为了你的兄弟义气,无辜去死?你不管德俊,但是我不能不管,所以我说你死了!能救回儿子的姓命,我就算杀了你,也是不会犹豫!”
她话音落地,杜伏威踉跄后退,单刀落地,‘嘡啷啷’声后,议事厅落针可闻……
(未完待续)